妖又如何,魔又如何,何为妖道,何为魔道。人是天地主宰,那又何者为人?
世人告诉我这天地之间,唯有遵循天道,才能成就无上之境。夺得长生不老之身。可无上之境又如何?长生不老又如何?即使手握天地之造化又如何?
我身怀异血,天灵开眼,妖不容我,魔不容我,更何况是人。
我看破万物,看破生死,踏尽六道轮回,却依旧看不透人心。
斗不过,我斗不过人心。
天又如何?天也敌不过人心。
无数人为我而死,灵魂堕入八荒冥界,灰飞烟灭。
何为天道!
天道向左,人心相背!
何为正道?
青年睁开紧闭的双眼,终于起身,不再向后方看一眼,望向跟前的九域天宫,向着台阶迈步走去。
第一步,大道三千点,三千又生三千,化为万道压身,青年岿然不动,随即继续向前。
第二步,天雷阵阵,雷声起,天雷轰击道心,青年毫不畏惧,迎面向前。
第三步,千道炼心,道心轰鸣,破碎之后又不断重新复原,如此反复,归于沉寂。
第四步,天道淬神,神府崩塌,大道汇聚成新。
第五步,天道化楼,大厦千间,直压魂台,道魂现。
第六步,天道化山,五千仞岳,魂台破碎,道魂凝成实体。青年这才感到压力,额间显现些许汗珠。
第七步,天道化海,三万里河,灵海涨,青年微微一震,额间天灵眼虚影闪现。
第八步,天道化龙,八部天龙冲入灵海,灵海汹涌。随即天道之剑径直刺下,天灵眼突然睁开,剑影消散,灵海平静。
青年停下了脚步,额间天灵开眼,他早已不再有压力,但是他犹豫了。
是的,犹豫。只再踏出一步,“王”位就在眼前,只再踏出一步,他便是这九域的王,到时大道三千皆在他的一念之间。但是他却犹豫了。他在问心。
“果然,”青年自嘲道,“我果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心。”
青年脑中开始不断显现出一些画面,他曾经走遍九洲,看尽了这世间的人生百态,也品尝尽了佛门八苦,一步步走来,都是为了今天,都是为了这九域众生,都是为了去替她完成使命,都是为了那些为了这众生付出一切的人们。
他曾经给过很多承诺,都兑现了。他曾经见了很多的人,也见不到很多的人了。
在最早的那座江湖里,站在江湖之上,俯视江湖儿女的那些人,都讲究一个意气。读书人有书生意气,有浩然正气。剑客有剑意,刀客有刀意,痴情人有痴情意……意气盛者无不屹立于江湖之巅。
青年没来由得想起了一个喜欢喝酒的老头,没来由得想起了那个忍辱负重囿于国恨的前朝皇子,想起了那个从始而终不离不弃的痴儿,想起了那个自废修为却又一步天人为这世间的遗憾而画地为牢的活佛,想起了那个为这天下苍生自堕地狱的破戒和尚,想起那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愿来生之人,想起了困于止境大道不可期的山河故人,想起了那个永远怀着医者仁心的善人。
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个总能再次相遇的傻子,想起了超凡脱俗的姐姐。
他们,她们,都再也不在了。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道三千,人心点点。小子!如果你连自己为什么要走下去的理由的不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是为了他们。”一道声音突然在宫殿中响起,回音不断在青年耳边回荡。“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至柔超坚,柔至容天下而不王。你还犹豫什么!”
“柔至容天下而不王。”青年口中喃喃,两眼突然变得透彻,额间天灵眼放出万丈神光,大道三千,化为繁星点点,汇作一道银河,注入青年体内。“大道无情,可人有情,我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所以只求,我自己的心,”青年顿了顿,“只求问心无愧。”青年不再犹豫,踏步向前。
九步成王。
归元界
天空突然异常光亮,苍穹之上的九域天宫发出巨大的吸力,以其为中心,这造化界的万道之灵都疯狂注入其中,灵力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涌动。两仪殿中,
一位正闭眼品茶的老者微微一笑,随即睁开双眼,“千年了,王,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许久,老者正在修剪两仪殿中的花草。突然,他抬起了头,“来了。”
院外,青年轻轻嗯了一声。老者继续修剪,并没有回头,向身后问到:“开眼之后,看到了什么?”
“你会死。”青年语不惊人死不休。“嗯,”老者并不意外,“还有呢?”
“百日之后,新魔界封皇。他没死。神魔大战,死伤惨重。”
“结果?”老者微微皱眉,“你有几分把握?”
“我看到,我们都会死。”老者这才转过头来,震惊得看着青年,“以你一身神王之力,也无法敌过那家伙?”
青年苦涩得点了点头,“我还不够强大,而且,太迟了。”
老者陷入沉思,同样一脸苦涩,随之突然脸色庄重,“那你来这,是想?”
“从头再来!”青年坚定地说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以发老,我们只能试一试。”
发老闻言沉默良久,“你可知道,这‘从头再来’有太多的变数。即使是这样做,也不一定会让事情往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而且……”
“而且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改变已发生的事,让那些人都活过来!可是从头再来并非带着记忆重来,你明白吗?这其中的变数即使你是王,也不能控制!”发老大声打断了青年。
“我知道!所以请发老,助我逆天改命。”青年也强硬地回应。
发老与青年对视,两人的气势节节攀升,却只是静静凝视。“罢了。”发老率先消散气势,转身向里屋走去,青年无言跟上。
这是一个异常空荡的房间,只有一面半人身的镜子,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把刀和其他一些琐物。那是一把剃头刀,他是一个剃头匠。
发老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尘,示意青年坐下,青年沉默无言得坐下。透过镜子可以看出青年的容貌,那是一种满目死寂的漠然,对万事万物的漠然。青年并不十分俊俏,但是却有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发老为他盖上围布,说道:“以你一身神王之力,再加上这把因果刀,的确可以做一次‘从头再来’,但是,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这项法门只能使用一次,你只有这唯一的机会!而且,在你重新进入两仪殿之前,无法恢复这世的记忆。我能做的,只有最微小的改变,天定命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逆天改命之路注定充满险阻,天道也一定会给你万千阻难。你明白吗?”
“我明白。”青年平淡得回答道。
“你记住,这一世我不会再在你进入两仪殿之前出现,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发老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因果刀。
黯相魂,斩相思,因果刀下继因果。
古道行,斜阳照,是非过错来生说。
天地有道,众生有道。
道可道,非常道,前世今生来回扰。
莫要言说韶光逝,从头再来,
难到,难道。
青年的发丝慢慢落下,终于再也不再留下一根发丝。面前的镜子突然发出深邃的白光,继而是黑光,循环反复,终成归元。两仪不停旋转,片刻之后,突然分开,出现了一道幽远的路。
发老不再说什么,他放下了因果刀,径直向门外走去,关上了门。“王,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
天道之始,三千大道降落九洲,无数青年才俊得道成神。然而诸神大战,其势直指苍穹,生灵涂炭。九天神女大怒,以六道之力封印九洲神力,并使诸神堕入轮回,是以之后千百余年,九洲大地再无一位神祇出现。
万物崇尚力量,虽天不许,但人人都想逆天而行。诸神虽亡,其物犹存,为求异宝,纷争不断。是以各族争斗不休,只为求一条得道之路。
九洲的中洲大地,人为主宰。外忧异族,内患纷争,王朝更迭不断。
当今的中原,徐氏皇族称雄,在金陵称帝,国号大凉,建都紫禁城。
……
中原的东方,名曰东极。东极的最东边,是幽洲与中洲相交之地。永不熄灭的狱火在苍龙江的对岸安静得燃烧,安静得让人心慌。三百里长的苍龙江正是人族抵御魔族大军的天然屏障,再往西走二十里,便是离幽洲最近的十里河间,再往里三十里,便是闻名九洲的花果山,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天武门,正是在这花果山之上。
卧龙桥上,一位黑衣女子匆忙跑过,一身的黑衣也遮住了她的身材,只能看到她的怀里有一位婴儿,女子带着面纱,也看不清她的面貌,仅露出一双眼睛,但仅从其中便可看出她的紧张与不知所措。她飞速掠过了卧龙桥,径直向前方跑去,那个方向,正是十里河间所在之地。
河间郊外,许久未清理的杂草已长至半人高,时节正值深秋,萧瑟的晚风在草丛之间传递,晚霞孤寂得铺在天上,太阳的身影已将近沉没,却还是倔强得拉着万物的影子。晚霞似血,可铺在野草上的,真的是血。
黑衣女子手拿着一把洁白无瑕的剑,上面流淌着不知是她自己还是旁人的血。剑上有血,但还是洁白无瑕,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就是洁白无瑕,即使上面明明流淌着许多的血。在她的四周,躺着一群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之外,是更多身着黑衣正向她走来的人。
远处,一位身着紫色大袍的男子静静得站在了一个小山坡上,从他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到整个战局的情况。他的神色十分淡漠,无悲也无喜,却又在眼中闪着几分犹豫。
黑衣女子依旧举着剑,也依旧抱着那个孩子,可四周的人却不敢再向前半分。
许久,那名男子才开口说道:“血月,交出八荒玉,跟我回去,和殿主赔罪,我会向殿主求情,放过你们母子。”
黑衣女子只是静静得看着他,便朝着男子的方向平举起剑,其意思,不言而喻。
男子眼中还有一丝无奈,终于又回归平静。他从怀中取出一颗墨绿色的珠子,女子神色慌乱,口中终于吐出话语:“封离!”因愤怒而颤抖的剑发出阵阵悲鸣,“很好,既然你们真的想赶尽杀绝,那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男子面无表情,随即口中念到:“邪魂散,曰:封!”一道绿光自珠体向上延伸,以极快的速度笼罩住了众人所在的区域,天空已变得墨绿,野草却还在飘动。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而后又变得决绝,她把手伸向怀中的婴儿,在婴儿的胸口有一块玉,一块雕刻着奇怪花纹的圆形古玉,不知道女子做了什么,自古玉发出暗黄色的光芒,马上就将婴儿整个包含。而后女子便将婴儿放到了身边的草丛上,做完这些,她将那把洁白无瑕的剑直指天空,口中念到:“天地无情,万物有情,剑无心,人有意,以血祭情。”语毕,只见原先洁白无瑕的剑体逐渐变得血红,剑身之外出现了巨大的剑影,女子四周的野草也随即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斩断,四周的人也接连倒下,女子的脸变得苍白,但巨大的剑影却在不断变红,放眼望去,皆是血色,血液逐渐向上升起,往剑影的方向不断凝聚。
紫袍男子神色凝重,因为他甚至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也有要向剑影靠近的趋势。这血妖族的天赋血脉确实过于强大,他举起珠子,悬浮在胸前,“邪魂现,曰:离!”只见之前笼罩住众人的绿光颜色更趋于墨色,凝聚成一个墨绿色的魂影,跟那道血红剑影直面相对。紫袍男子伸出衣袍下的左手,对着魂影的方向张开五指,突然握拳,一道紫色艳阳涌入墨绿魂影,魂影凝成实体。
黑衣女子左手也握住剑,月光突然倾注而下,依旧是血色,剑影凝实,“但破苍穹!”巨剑猛地向墨绿巨人斩去,墨绿巨人双拳举过头顶,倾力砸下。轰得一声爆炸。黑衣女子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婴儿,而后向前冲去……
这一战,无情殿追兵全军覆没,紫阳护法身负重伤逃脱,妖姬血月全身经脉俱断,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孩子旁,侧卧而亡。
许久之后,月色倾洒大地,血色全无。
那个婴儿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他感受到了深秋的晚风,很冷,所以他哭出声来,可是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他无助的望着四周,最后抬起头来。他看到了。
天空,是九天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