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独坐忆郎郎不知
【一】《懒画眉.春闺即事》沈仕.散曲
春闺即事,
东风吹粉酿梨花,
几日相思闷转加。
偶闻人语隔窗纱,
不觉猛地浑身乍,
却原来是架上鹦哥不是他。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文娇坐在窗前,看到春风吹拂着大地,好像正在孕育着窗外的梨花,便不仅感叹道:“东君啊东君,你为何只顾它而不顾及我呢?”心中不觉想念起那个人儿来,想到昨夜他受了自己的一通奚落,不仅会心一笑。忽然,猛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以为是心中的那个“他”,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慌乱不堪,忍不住回头一看,却是架上的鹦哥在瞎学舌。
文娇不悦地喊道:“小慧,你快去喂喂那多嘴的鹦哥!”
小慧应道:“好哩,小姐,我这就去。”
【二】《娇红记.几许兰烬积久成》孟称舜.诗
几许兰烬积久成,
殷勤一半付多情;
花前不敢分明道,
恐漏春光出绣楹。
文秀起床后,思量着如何能再见上文娇一面:想个什么法子呢?哎~,何不以谢诗为名,到文娇处看看,也好再探探虚实。
文秀漫步来到了文娇绣阁外,看到小慧在廊下逗鸟,便与她打了个照面。
小慧喜盈盈亮着嗓子招呼道:“高家哥哥早哇。”
文秀忙道:“小慧姐姐,你家小姐起来了吗?”
“正在梳妆呢,快进去吧。”说着小慧前行为文秀挑起了门帘。
文秀一进绣阁就觉香气扑鼻,再见房中:全一式的紫檀木雕花家俱,摆设讲究,布置精雅;牙床侧有四扇檀香木屏风,上书唐诗四首,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春是贺知章的《咏柳》,夏是刘禹锡的《竹枝词》,秋是虞世南的《蝉》,冬是柳宗元的《江雪》,足见文娇的情致不俗。
文娇正对着菱花镜描眉,从镜中看见文秀进来,心中颇喜,脸上却仍旧是淡淡的。
文秀上前深深一揖道:“愚兄特来谢妹妹赐诗,妹妹才过班姬,字超苏蕙,堪称女中才子。”
文娇放下眉笔,起身还礼道:“惭愧,惭愧。还是三哥才调高雅,字字出风标,小妹实是萧史面前弄箫,鲁班门上耍斧,倒让三哥见笑了。”
“妹妹过谦了,妹妹好诗,芳情尽泄,愚兄怎能比得。”
文娇听得“芳情尽泄”四字,粉面含羞嗔道:“三哥莫要嘲讽,小妹哪里能作出什么好诗?更谈不上什么芳情尽…尽……”
文秀见她娇羞难当,也不再说了,转而见梳妆台上的青黛色泽滋润,不比寻常,便问:“妹妹适才描眉所用黛膏,是灯烬?还是烛花?”
文娇稍稍平静下来,柔声答道:“是灯烬所积。”
文秀凑近观看,称赞说:“好灯花呀,想愚兄倒不如它啊。”
文娇不解其意,便问道:“三哥此话怎讲?”
文秀看了一眼文娇,哭丧着脸说:“愚兄说不如它自有道理,它日傍妆台为你画眉,它曾夜入帐帏照你入梦,它是兰指亲调,用心收留,久积而成,我哪里有这个福份,所以说我不如它。”
文娇见他虽是调侃,却是出口珠玑,心中也确实喜欢,便捻着衣带低头不语。
文秀见状,心中直念“阿弥陀佛”,便上前试探道:“妹妹,能否分一半给我,也好书写家信?”
文娇点点头说:“自家动手吧!”
文秀见文娇同意了,便将黛膏拈起来,故意不掰,说道:“妹妹既然答应送给我,怎好意思让客人自己动手呢?”
文娇伸出葱指拈了过来:“既许三哥,还怕沾手?”说着便掰了一半,递给文秀,又将剩下的一半放到眉盒里,随手牵了文秀的衣襟将手指擦净,复又指着油污了的地方顽皮地说,“我想三哥得此,还能做无事人吗?”
文秀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心花怒放,嬉笑道:“不能,不能,怎敢不留作信物。”
谁知文娇听见“信物”二字,顿时变了脸,柳眉上挑,凤目圆睁,颤声说:“我本无他意,三哥为何出口无礼,成心将人奚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与你本是兄妹排连,有什么可做信物的?我可不是那路柳墙花,随人取笑,任人欺负。这就去禀告我娘,省得你没人处尽情轻薄戏弄……”说着一甩手站起来向外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文秀弄懵了,心跳汗出,手足无措,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又一把扯住文娇的长袖苦苦哀求道:“妹妹开恩,妹妹开恩,且不要发火,饶过愚兄这回吧,我不是故意的。”
文娇一甩袖子说:“分明是故意的,你还敢抵赖!”
“不敢,不敢,好妹妹饶了我吧!”
“我若不饶呢?”
“那…那愚兄就…就一直跪在这里。”
文娇见文秀当真怕了,心中又有些不忍,便转身相扶。
文秀见文娇回过头来相扶,欢喜欲狂,伸出双臂就势去搂抱文娇,惊得文娇闪身退后两步,双颊飞红,一时心悸不止,喘息道:“三哥起来,休要装模做样吓唬人,我劝你今后休将人看歪了。”说着将脸背了过去。
文秀窘得无地自容,低着头仍跪在那里。
半晌,文娇转过脸来,见文秀还痴呆呆跪着,又疼又气,低声喊:“呆子,还不快些起来?”
文秀如同得了大赦令一般,忙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偷眼瞧着文娇。
文娇紧绷着脸,看也不看文秀。文秀见她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爱,也不想离去,便一揖到地,说道:“谢妹妹担待,饶了愚兄这一回,愚兄感恩戴德铭记在心了。”本想再说些好话,却见文娇面沉似水,像真的生气了,生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巧成拙。况且也担心时间久了,让人看见,惹出闲话来,便搭讪道,“愚兄唐突妹妹,多有得罪,告辞了。”说罢拈着那块灯烬,掀帘退了出来。
娇娘见文秀怏怏而去,心中好生不忍,暗忖:“三哥呀三哥,你的衷肠我已尽知,我的衷肠你可明白?
【三】《塞鸿秋.春情》张可久.词
疏星淡月秋千院,
愁云恨雨芙蓉面。
伤情燕足留红线,
恼人鸾影闲团扇。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
一行写入相思传。
疏疏的星,淡淡的月,冷冷清清的秋千院。愁思如云,幽伤似雨,青丝遮住了芙蓉脸。
孙文娇斜倚在床头,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表哥被自己数落的样子,心里不禁难过了起来:“可你怎知道我抢白你时,我的心里比你还难受吗?想到你此时我心中如盐撒刀割,不知今夜里你将怎生难过?”想着想着不禁流下了眼泪。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对镜照了照自己的模样,感觉自己的身影真的好孤单,她不禁心头一酸,扭头去看香炉里的熏烟,见烟气低沉飘散,恰似自己的思念。
百无聊赖的她偶然瞥见桌子上闲放着的团扇,看见了扇子柄下系着的红穗子,就像宋朝姚玉京在燕脚系的红丝线,文娇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
[宋末妓女姚玉京嫁给敬瑜后,不几年敬瑜死了,玉京守志奉养公婆。常有双燕筑巢于梁间。一日,其中一只被鸷鹰捉去,另一只孤飞悲鸣,停在玉京臂上,似要与她告别。玉京以红线系燕脚,嘱咐明年再来作伴,明年燕子果然来到。此后相伴六、七年。到玉京病死那年,燕子也飞到坟地悲鸣而死。]
她急步走出了梳妆间,来到了鹦哥的笼子前,取出了鹦哥,仔细地在鹦足上系了根自己的红丝线。她转身感叹,朦胧中看到池塘中落花成片,这些景物都像一行行情诗写入了自己的相思传。
【四】《懒画眉.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一首新诗泪雨飘,
漏泄春光在柳条。
俺将一分情当九分瞧。
知他年小伤情早。
姐姐,恰起理妆哩?
早则是鸾镜蛾眉对寂寥。
清晨,春寒料峭,淫雨霏霏。看到文娇坐在床上痴痴地发呆,小慧说道:“小姐,该起床梳洗了。”
文娇懒懒地起了床,梳洗打扮后独自坐在闺中,翻阅《诗经》,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风挟雨丝抽打窗棂,沙沙作响。房中愈发阴冷袭人,遂令小慧取来红绣氅披了,可仍抵不住寒冷,便由小慧扶了来到暖阁。
【五】《菩萨蛮.娇红记》孟称舜.元曲
小庭花落无人扫,
疏香满地东风老。
燕语自双双,锦屏春昼长。
愁匀红粉泪,眉染春山翠。
独坐对花枝,忆郎郎不知。
暖阁中香气馥馥,炭火红红。小慧为文娇解下大氅,安顿文娇坐在绣榻上。文娇将一双纤手伸向铜兽炉烤火取暧。
小慧见文娇蛾眉微颦,凤眼含愁,不言不语,便道:“小姐,你近来为何总是这般愁眉不展的?能告诉我吗?”
文娇沉吟了半晌,才说:“小慧呀,你还小,再大些,就会知道了。我也说不清为了什么,这愁绪就像影子似的片刻也离不开我,缠得我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小慧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看文娇,嘴儿一噘嗔道:“小慧从早到晚服侍小姐,不知愁是什么,为何小姐整日价嘴边老挂个愁字?”
文娇心里烦乱,想独处一会儿,便说:“小丫头,你晓得什么。且到前面看看夫人去,若是夫人寻我,便来说与我知道。”
小慧巴不得出去和湘娥、绿英等丫环玩一会儿,高兴地应了一声,便一路小跑朝前院去了,边走边嘀咕:“小慧我但愿这辈子不识愁是个啥东西。”
文娇见小慧风风火火地去了,心中不由得羡慕起来,像小慧这等年纪的小妮子,不谙情为何物,无忧无虑,倒也快乐。只是时光不能倒流,自己再没有这样的快乐了。转而又想,这世间女子,似自己这等愁肠百结的,也一定很多。少不得都是为了这婚姻二字。可这婚姻如何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