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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十年 一介子 4625 2024-11-19 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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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终于再次见到张朝阳的时候,兴奋之余,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满满的失落感,瞬间蚀满了我的心头。

  之所以兴奋,是因为距离我跟他上一次的见面,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十年间,虽然偶有联系,但终是未再见面,更多的只是在网络上的一种“守候”,回个帖子,赞个状态,发个生日祝福,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我想,我跟他,或许在十年前的那次碰面之后,也便就此别过,渐渐的两忘于“江湖”了吧。

  从闸机口出来,往对面接站的人群中一扫,我便一眼认出了他。他微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探着头茫然四顾地往这边儿瞧着,当我终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瞄了我一眼,却竟然没有认出我。我不禁“噗呲”一下乐了,重重地在他胸前捶了一拳,然后把行李箱往他面前一推,转身径自往站外走去。

  他慌忙拉上行李箱,追到我面前,一脸惊讶地使劲盯着我,终于,他认出了我——

  “看够了么?”

  “不是,你……这个,啊,怎么……”

  “啊什么啊!行啊你小子,翅膀儿硬了啊!连你师傅都认不出来了!”

  “嗯?不是……这个,啊——,哈哈哈——”

  “你还好意思笑啊你?!”

  “不是不是,你这,变化也忒大了呀!”

  “咋了?女大十八变,没听过么?!”

  “哟哟哟,哈哈哈,好,好好好,变得好!哈哈哈——”

  “行啊张朝阳,你越来越放肆了啊!你再笑?!”

  “别别别,师傅,师傅,我错了!我道歉!我真诚地向我最尊敬——,嗯还有,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安安师傅,道歉!哈哈——”

  “我——不接受!”

  ……

  愉快而又期待的见面,一下打消了整整十年积淀起的生疏。我和他,其实谁又曾想过,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却可以依然如一对老友一般,嬉笑打闹着这瞬间过去了的十年。

  “还记得我经常跟你开玩笑的那句话吗?”

  我撇了撇嘴,摇了摇头。

  “你说,就咱这关系,那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的了么?这都马上快三个月了!”

  他捏着嗓子,重又重复起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这句话。只是,眉目间,早已没了当年的青涩与稚气。

  “真没想到啊!一眨眼儿的工夫,十年了。”

  说完,他不无感慨地看着我,紧抿的双唇微微地颤抖着。

  我没有说话,开始仔细端详起对面这张脸——微黑的脸庞,细密的毛孔,零落的发丝,眼角轻现的鱼尾纹,以及那重重的黑眼圈,未及修剪的胡茬儿,都满满地透露出一种令我倍感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老成。

  不得不说,张朝阳属于那种典型的双面性格。他热情似火,却又沉闷如钟;洒脱似水,却又敏感如鱼。他外表爽朗,内心却又无比炽热;他思维豁达,情感却又极致细腻。了解他的人,和不了解他的人,却都认为早已对他了如指掌。这种假象,甚至骗过了他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告诉着自己,这一趟,我来对了。

  但我却无法高兴得起来。我本是带着功利性的目的而来,甚至在确定出发的那一刻,我还无比庆幸多年前“收”的这个“徒弟”,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堂而皇之地来帮我完成此次的这个“任务”。我开始为我的自私、自营、自利,深深地感到懊悔——从我搜肠刮肚地千思万想,到最终所谓“灵光一现”地想到他,甚至我一路而来都还在窃喜不已。

  可此时,当我终于坐到了他的面前,望着他这一脸的欣喜与激动,我竟开始后悔起来。

  “言归正传,你知道我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省略了一切寒暄与虚伪客套,我直奔主题。

  因为我怕自己会言不由衷。更怕这来之不易的久别重逢之后,便真就不再相见。

  “嗯,说吧,这次的要求肯定不低吧?”他心照不宣地收起刚刚那丝“涟漪”,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面容竟是无比坦然。

  我呷了一口面前的冷饮,含在嘴里没有说话,只是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会心的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在看到你的留言之后,我就知道这次肯定不简单。不然,你也不会大老远的亲自跑过来。”

  “你猜对了一半。这次的任务确实不简单,因为你得自己做决定。”

  他转而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你知道,现在整个市场不景气,普通的‘坑儿’已经没有多少人再追了,咱们当年流行的那波红利,早在前两年就过去了。现在,各大平台都在努力地挖新的点,我天天被总编逼得是焦头烂额。”

  “怪不得后来也不再见你发新任务了。”他不禁尴尬地冲我一笑说道。

  “是啊!“我无奈地冲他摊了摊手,“还发什么?后台的数据越来越难看,关键这还不仅仅是单个作品的问题,而是整个平台所有主推板块的流量都在下降。而且后来发现,原来整个行业里,所有平台相关板块的流量也都是在下降的。”

  “那就不做了?”

  “当然要做!只不过,要重新洗牌了,重新定位,挖新的点。”

  “早该这样了!”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上,像是终于被打的话匣子,不无激动地说道——

  “玄幻、魔幻、奇侠、穿越,甚至包括什么所谓的惊悚、悬疑,你说这些年,就这样的‘坑儿’,原本几十块钱的活儿,一路涨啊涨啊,最后竟然能一路飙到几百甚至上千块!而且竟然还能天天更着天天涨!一个‘坑儿’,少的几个,多的十几甚至几十个‘填坑儿’的轮着更,竟然还都能天天秒审上新!”他越说越激动,端起面前的饮料狠灌了一口,“就像是‘墨鱼’那样的,只要你会码字,保证日更几千最好过万,哪管你是胡编乱造还是天马行空,一准儿的过审!立马拿钱!这还有没有一点严肃性了?!不崩才怪!”

  “可这就是快餐文化啊!”我看着他一脸愤懑的样子,不以为然的接过话儿继续反驳道:“就像现在新兴的那些视频直播平台一样,哪一个不是大火特火?其实一样的道理,这跟选题没有关系,都是市场运作的结果。平台要的是流量,只要能带来流量,哪管你是什么题材,策划一出,置顶一推,就有大把的人来追。有人追,平台和‘填坑儿’的就都有钱赚,双赢。至于你说的质量把关的问题,那仅仅只是个别现象,哪个平台也不会去砸自己的饭碗。不然,还要你师傅我这样的人干什么呢?”

  “关键像你这样尽责的人太少了呀!”他依然不依不挠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我不禁莞尔。看来,他还是老样子,只是从一个当初的“愤青”,变成了一个现在的“愤中”。

  “你这就过于偏激了。”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不无严肃地说道:“我们必须得承认,这些年,就是在你刚刚提到的这些领域里,确实是发展出了相当数量的质量上乘的佳作的。而且,这可都是具有开创性引领意义的。甚至像老舍、倪匡这种你一直倍加推崇的纯文学‘大家’,他们也都曾有过类似的作品。不然,没有这些好作品的推动和示范作用,这个行业也不会有曾经那样的辉煌。想要创造出好的东西,得到好的东西,自然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这其中,‘造坑儿’的也好,‘填坑儿’的也罢,当然,我们更期待也更敬重原创,都有他们存在的现实价值与意义。”

  “这我承认。但是过犹不及啊!什么火推什么,一股脑儿的全往上扑,最后乱的不只是市场,更是人心。人心一旦乱了,原创也就更少了。”

  “所以说,文学这东西,有时候跟人一样,也需要适时地进行一下返璞归真。”我微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想听什么,“每一个文学门类都有其代表性的东西,但最终体现的,还是那个基于最原始的冲动——生活。”

  “对,生活。那些无病呻吟、无中生有的东西,不要也罢。”

  我冲他点了点头,“其实,就我接触的这些作者也好,写手也罢,他们每个人都有其擅长的部分。有的辞藻华丽,有的情真朴实,有的天马行空,有的醇厚深远。他们可以把现实题材描摹得细致生动,也可以把想象空间展现得张力十足。所以,自古‘文无第一’,关键是在擅长之外,不代表其他的就是差的,就是不好的,甚至是不文学的,这不是一个概念。正所谓众口难调,但也因此才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我明白这个道理,”他的情绪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语气也越发地趋于了平静,“只是,口味这个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这个自然。我刚才不说了嘛,各有擅长与喜好,也便各有各的价值。就像你一样,我这次,就是体现你的价值来了。”

  被我这么一说,他忽然变得局促了起来,我了解他的心思。

  “你一直的心愿和梦想,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略带自得的微笑着看着他。

  张朝阳却沉默了,他低着头,兀自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

  “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填坑儿人’的心思了。这个行业有的只是付出,最终的荣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属于别人。而你只能得到一些现实的边角利益,即使你再怎么努力,最终的成果也不属于自己。而且,最致命的,它会最终反噬掉你曾经的那个梦与坚持。”

  “咳咳,哪还有什么梦啊……”

  他此时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另外的一副样子,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思却转回到了从前。从前的他,可从不会这样。

  良久,“好了,说了这么多,言归正传——”我决定和盘托出,“这次的‘坑儿’是我做的,是我私自做的一个决定,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所以,我必须要来当面告诉你,做与不做,你来决定。”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全没了刚才的慷慨与激愤,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你上次给我的梗概和样稿吗?我拿来做了这次的策划案。”

  他愣住了,继而变得不无诧异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记忆流年——我的八〇后日记》?!”

  我更加洋洋自得了起来,带着一丝“救世主“的神情冲他点了点头。

  “真的?你确定?”他忽然又满是沮丧地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稿子,我早就已经停了。”

  “我还申请了稿前劳务,批了,就一个条件。”我没有回应他,兀自冲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继续说道。

  “什么条件?”

  “你应该能够猜到啊,”他随即又带着满满的期待,眼神中却夹杂着一丝质问的神情,仅仅地盯住了我。我倍感失望和疑惑地冲他摇了摇头,满以为虽然不至于感恩戴德,但也应该满心欢喜的他,却表现地如此的出乎我的意料。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我争取过了,但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不觉得吗?”

  他变得更加紧张了起来,甚至近乎悲愤地说道——

  “给谁?”

  “老韩。”

  “独坑儿?”

  “这肯定。”

  “那——,联……署?”

  “不可能!”

  他蓦地将头望向了窗外。

  我忽然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窗外,华灯掩耀,车行匆匆。光影辉映中,夜,渐渐沉了下来。屋内舒缓的音乐,伴随着汩汩冷气袭来,沁人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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