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客没有搭话,他想起卫新握剑时候的神情,他是真想被卫新一剑斩了。那样多好,什么事都完了。
“你该不会是真的杀了人吧?”虞写风看他脸色有异,“就算杀了,那也应该是不得不杀的人吧……别发愁了,你不是还结识了天派的千金吗?咋样了?我要多个弟媳了?”
虞梦客心中气血一腾,低声喝道:“你来西部是有其他目的吧?说不定你是被乾尊拉过来救我的吧?东都怎么了?让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都呆不下去了?”
“弟弟,你变聪明了!”虞写风有些尴尬,“确实是那个老头叫我来的,当时还在成玉城,正往朝天关来呢,天地可鉴,那天我第一次自己泡早茶,正准备尝尝,你知道泡早茶是很讲究手上功夫的……突然就有一群人把我的车围住了,吓得我还以为官家的人追上来了……”
“说正事。”
“佘姬执那小子不对劲。”
虞梦客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虞写风口中的这佘姬执就是当今圣琰皇帝,虞梦客小时候和他一起玩的时候都从来没有喊过这个名字,大家都是以“阶上”相称,虞写风忽然间说起这个名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
“白卿,就是要杀你那个,他是老狗。幕后的老狗。”虞写风言语轻佻,但眼里低低地透露出某种不可思议的自信。虞梦客心神一凝,莫名很多年之后他回忆起他哥哥的时候,不是他在朝中对着文武百官大声宣布本朝历史已尽的传闻,也不是小时候他欺负自己的一些鸡毛琐事,而是眼前这一幕,他神情专注,可能全天下最伟大卓绝的政论都是出于某个恶臭的骡车吧。
“白卿?他不是理政大臣啊?如果他是……”
“亲爱的弟弟,你只是一个风物史官,不懂真正的权谋是怎样的。”虞写风打断了虞梦客,“我早就感觉这老狗不对,从他来到琰国的时候我就有要出大事预感,私下去拜访了他几次,你知道,我们史官蹭吃蹭喝是传统,所以每次我去他都没有拒绝,渐渐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你知道他是靠着与佘姬执那次会见才渐渐升官的吧?他带了一个女人。”
虞梦客点点头,虞写风说的是那年的芷清池会,芷清池是皇宫里最大的山水园林御龙园中的中心水池,其水引自天脊河,为了引水还专门修了一条叫剑河的运河来沟通水域。芷清池南岸正中有一个高台,上建拒仙楼,从楼上可俯瞰整个芷清池,传闻中可看见池心有飞鱼攒动跳跃。每年芷清池里的荷花开的时候,琰国的附属国都会派大使前来赴会,每国都会带上一些珍奇玩意儿来讨皇帝的欢心,有些时候是可以自己走动说话的木偶人,有些时候是有三个脑袋的吐着鲜红舌头的野兽,还有些时候则是艳绝天下的美人,轻巧一笑就能让所有男人沉浸在她的温柔眼波里。
那年,来自出云国新王的新首辅白卿来到了启明都来赴一年一度的芷清池会,说是带来了世界上最美的美人要献给皇帝。佘姬执当政并没有几年,在他成年之前都是由他的母亲代理国事的,成年之后,他母亲便自动退位,不再上朝。佘姬执刚刚掌握政权的时候还十分兴奋,毕竟他继承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疆域一直从东海拉到西北大漠,南方十七个小国皆是自己的附属。他是这片大地上的王。可没过多久他便感觉不自在了,明面上自己掌握天下,可实际上的实权却被缟绛两帳给分割完了,倒不是因为佘姬执不敢惹这些大臣,而是因为像党连心,宋怀民,公羊父子等人已经在各自的职位上扎根了数十年,无数的细节都让他们各自变得不可取代,像佘姬执这样的年轻人,就算从小都受到了皇室最高的培养,总还是没办法和朝堂上的老狐狸们相比,想当初,佘姬执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的琰国皇帝也是四五十岁才真正开始理政的。
佘姬执正处于这么一个苦闷的时期,一听有全天下最美的美人献给自己,当然提起了兴趣,立刻让出云国的大使将“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呈上来。
于是那个让佘姬执一辈子的画面出现了:和风微微的近水殿,虎翼水军泊舟横列于水上,一艘华艇拨浪而来,船首有大旗棹刀相对而展,狮虎神鬼傀儡栩栩而动,床尾三百余人笑语唱和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的歌曲,让人听了只觉得脑袋昏昏。佘姬执眼神紧紧盯住那雕花画门,想着从里面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各大使也无一不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敢称最美?只见那门里跨下一人,白衣清风模样,原来就是白卿,他手上牵着一根红色丝带,慢慢地才将那个女人牵出来。
那女人身上盖着黑布,在近水殿中还看不清模样,白卿将她领上殿来,顿时殿中犹如春花蓬发般奇香无比,白卿一语不发地将女人领到殿中央,向佘姬执和各宾客大使致礼之后,猛地拉下了那女人身上盖着的黑布,但见:
眉若青鸟掠湖,
眼似风柳桃泉,
凝步处燕雀顿枝,
曳腰时轻舟波浪,
指尖发端无不美,
尽称冠世只尤恨。
所有人都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他们只觉得这女人不只一个,仿若梦中千万美好之处都一一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心都似战鼓雷鸣一般颤栗起来。一瞬间,飞扬的大旗像破布一般挂着,闪光的刀剑只像闺中银镜一般柔弱。
白卿大声宣着她的名字:仙娘。
从此之后的东都,百年都会流传她的美貌。
佘姬执,这个年轻人的身心完全被俘获了,把这个年轻的君主从王位上生生拉进了她的怀抱。
白卿当然只是在旁边看着,这样的一幕他在开云国已经看过一次了。
“你的意思是,阶上是被白卿用仙娘迷惑住了?”
“差不多吧。”
“世界上真有这样美的女人吗?”
“当然没有!”虞写风虚眯起眼睛,“那是一种幻术!”
“幻术?有什么幻术能把那在场的人全部迷住?”虞梦客问。
“那就不得而知了。外陆人总能搞出些恶心名堂。”虞写风耸肩,“而且我打探了一下,发现他来自的开云国,也有异样。”
虞梦客心里一动,他自然知道开云国内发生了什么,一个星夜,张无锋曾亲口告诉过他。
“那现在怎么办?”虞梦客看着满脸深沉的虞写风。
“这个嘛……说实话,我怎么知道?咱们是史官啊!”虞写风泄了气,“按咱们老祖宗的规矩,史官干政,可是被车裂的!”
虞梦客垂下眼皮,骡车车轮吱吱呀呀地响着,随着迎春节的临近,天气也越渐爽朗温和,缕缕阳光攒在树叶里,仿佛树也神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