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弹得这是啥?!来点欢快的!”
“可咱们这是送葬啊……”
“人家是喜丧!喜丧懂不?而且人家老爷生前是个体面人!给人家来点体面的!”
“那弹个啥?”
“弹个《送瘟神》吧!”
“啊?”
“人家又不知道!欢快!重要的是欢快!”
晏觚扫了扫弦,只好把那首《送瘟神》弹起来,长官戴石鑫满意地点点头,于是,在欢天喜地的音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送走了陈家老爷。
老子好歹是个礼乐团退下来的琴手。晏觚有时还是会这么想,但看着家里空空的米缸,他更多的感觉是迷茫。
圣琰历,上辰四年,革新长官戴石鑫来到憩云关上任,风风火火地拉开了改造憩云关的序幕。
“青楼!一定要有!”
“戏台!一定要有!”
“私田!一定没收!”
这是戴石鑫上任时说的话,说完这三句话,他就带着人去检查每家每户的户籍和田产去了,有自留地的,一律归公,实在要反抗的,交税。
几天就把憩云关百姓的田彻底收光了,守关将军马葵君跟他说过不要做的太绝,大家种一点自己的庄稼,吃一点自己的东西哪里不好呢?
戴石鑫说这是上面的指示。
于是大家都恨极了戴石鑫,私底下骂他不要脸,有人还污蔑他是妖怪变的,到晚上就要现出原形去吃人,第二天早上又变回来,继续“吃人”。
有礼乐团的人把这个传说编成了歌,大街小巷到处传唱,戴石鑫忍着不发作,因为各地的礼乐团都是直属上层的,他不好直接就为难礼乐团。
结果,第二年,上面发了新指令,取缔各地的礼乐团。
戴石鑫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地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翻完跟头就带着人去了礼乐团。
礼乐团就此散伙,晏觚作为首席琴手,除了弹琴啥也不会,立即穷了。
戴石鑫这时候大发慈悲,留住了这几个首席,编了一支小乐队,整天接红白喜事的活。有点脾气,有点傲骨的人都饿死了。把戴石鑫笑惨了。
晏觚的傲骨被一个女子带走了,所以他没有饿死。
接完了陈家老爷的活,晏觚还得去接一个青楼的活,那家青楼叫“金雀楼”,今天盛大开幕,戴石鑫作为官家代表出席。
戴石鑫带着乐队到的时候,金雀楼门前已经人山人海了。这是座豪华大气的三层阁楼,门檐上尽雕着些美丽的小雀。阁楼里烛光昏黄,中央一口鱼缸里没有鱼,因为里面装的是酒。
好一个青楼。
但今天最光彩夺目的还是门前站着的那十多位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媚眼如丝,穿着美丽暴露的礼服,排在门边,欢迎着各位大人的到来。老鸨叫黄娘,她已经四十多岁,但站在其中,气场威严,居然不输旁边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
晏觚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些大腹便便的大人,有大喜饭馆的赵老板,承包了一个小矿山的钱老板,当然,还有做香草生意的张老板,不过张老板今天有些生病,只派了他的一根手杖来到现场。
“他娘的排场挺大,官家要搞,就搞这些出头的大户!”戴石鑫笑嘻嘻地说道,向前来迎接的姑娘们挥了挥手。
“戴大人!哈哈哈哈哈!”迎接的是赵老板,不过他没有读过书,只能用“哈哈哈”来代替那些客套话,也正因如此他才赚不过张老板,要知道,饭馆在西北可是极为特殊的“垄断”行业。要是张老板来管饭馆生意,第一天就上报官家有人藏私田了。
“来来来!老壶(他们这样叫晏觚),给咱们金雀楼吹打起来!”戴石鑫在和大人们寒暄了一阵子过后,冲晏觚这样喊道。
晏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礼乐团祭祀祈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人山人海。
旁边的锣鼓打起来了,旁边的唢呐也吹起来了,连身后的笙和笛也响起来了,是那首《送瘟神》。
正当大家喜气洋洋的时候,忽然一声如同马嘶的琴声响起了,声音尖锐地插入了周围的乐声之中,显得极不和谐。
“这是《送瘟神》?”吹笛子的人问。
“怎么调怎么高?拉的这么丝?这么用力?”锣鼓和唢呐还在尽力跟上如凤凰长鸣的琴声。
“这哪是《送瘟神》的拉法?这是《明月止息》!”吹笙的人叹了一声。
《明月止息》,琰国礼乐,哀痛而肃穆,祭祀时的序曲。
“老壶!你他娘拉什么呢!送瘟神!不是瘟神来了!”戴石鑫大声斥责道。众人也都呆呆地望着晏觚,黄娘脸上神色极不好看。
可晏觚越拉越入神,几乎忘了旁人所在,琴声幽转时如同松枝凝霜,激扬时如同大江东去。可这谁也不能说这不是《送瘟神》啊,每一个调子都扣上了。
一曲到了最后,晏觚使劲力气一拉,琴弦“嘣”的一声断掉了。
后来戴石鑫将他驱逐出了自己的乐队,并且在送走晏觚的时候又拉了一首《送瘟神》。
这还是琰国吗?周围的人还是齐愿吗?晏觚走的时候想到。
在烈日当空的中午,连蝉声也没有,万籁俱静。
是送走了瘟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