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怜生和仙羽的婚礼,定在七日之后。
整个药君楼瞬间忙碌起来,一派喜庆模样,谷中的人各司其职,为这场盛大婚礼做着准备,其中最清闲的,怕是唯有仙羽。
仙羽依旧每天种种花草,看看书卷,弹琴奏曲,仿佛日子并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唯一的变化,便是这几天陈怜生的陪着她的时间要少了许多......
这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陈怜生乃是新郎官,婚礼在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清闲下来的。
临近婚礼的第三日,竹林别院的那片竹林,一大早也变得热闹起来,而陈怜生也被父亲遣人叫了去,留下仙羽一个人吃着早餐。
仙羽站在院子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粥,饶有兴趣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他们正在忙碌的装点着竹林别院,以及整片竹林。
下人们也会笑着跑过来向仙羽行礼,叫着少奶奶,表达恭喜祝福之意,每每此时,仙羽便端着一碗粥手足无措的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一会儿,竹林别院便焕然一新,红灯笼,红贴画,各种喜庆景致的装饰品,把希望淡雅的竹林别院装点的喜气洋洋,别有一番风味。
而外面的那条竹林小径,也被下人用心布置,两侧竹子上都挂上红灯笼和红绸子,勾勒出一条喜庆的道路。
仙羽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新奇,没人动她的花田便成......
陈怜生老早便被自己父亲叫了过去,交代了一些婚礼的事情后,陈昭云便拿出两张请帖,递给陈怜生,道:“明日,你便去一趟洛阳吧。”
陈怜生看过请帖后,便知父亲让他去洛阳,乃是让他亲自去请如是亭主柳如梦,以及冰火判官,陈怜生自是乐意,他和仙羽与柳如梦本就关系极好,柳如梦于仙羽,更似亦师亦友,若能请得柳如梦前来,仙羽该是万分高兴的。
而冰火判官更是陈昭云的挚友,从小看着陈怜生长大,乃是严厉而又仁慈的长辈,如今他成婚在即,怎也该请二位前来参加。
但此时陈怜生却突然沉默,目光复杂万分,犹犹豫豫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陈昭云怎么看不出陈怜生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二十年了,我治病救人,布药济世,再大的罪也该偿了,你好生去劝劝你娘亲,接她回来吧,哪能儿子成婚,娘亲却不在啊!”
陈怜生立时喜出望外,陈夫人为救他性命,犯下大错,为此囚于铁律塔中整整二十余年,以此赎罪。
这些年来,陈怜生虽月月前去探望,但也日日盼望,有朝一日,娘亲能够回家,一家人真真正正的团聚。
今日,这个愿望终于能够实现了,陈怜生恨不得立刻去洛阳,将母亲接回来。
陈昭云看着激动喜悦的快要流泪的陈怜生,心中好不感慨,他又何尝不想一家团聚?只是大是大非面前,终归得有决断,责任总得有人扛,当年若不如此,只怕也没有再团聚的可能了,只是转眼之间,已是二十余年光阴,道:“孩子,你是否觉得父亲当年做的过分了些?”
陈怜生忙摇头,道:“父亲乃是思虑再三,所作万全之策,若不如此,只怕娘亲早已丧命。”
陈昭云低声苦笑,沉默了许久,沧桑道:“孩子,你记住,为父当年所为,不仅是为了护妻子周全,亦是还天下已公道,男人,成家,立业,立世,其中每一样都包含着沉重的责任,我自小教你仁慈善良,你亦令我欣慰,今日我要教你敢作敢当,唯有责任才能承担起一个家,亦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护家人之太平,有些东西,自私和躲避,终归是逃不过一世的。”
陈怜生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男儿立于天地间,自该堂堂正正,当年七十二条人命,终归得负责任,这是逃不掉也躲不过的,便如人活这一世,总有无法逃避的责任一般。
陈昭云以往教育陈怜生,多已仁慈善良为主,加之陈怜生几乎算是死而复生,是以宠爱有加,是以育得陈怜生善良如佛陀,竟连神魔也恻隐......但今时今日,陈昭云已然不得不教陈怜生学会承担责任,因成家之后,便再不是他一人,还有一妻子,有一个家,即便如今陈昭云可以庇护陈怜生,但命有终时,日后若他和陈夫人都离世了,那陈怜生不仅要扛起一个家的责任,还要扛起整个药君楼。
陈昭云道:“成家,立业,待你与仙羽大婚之后,你便也该学着操持药君楼的生意了,他日我与你娘亲若是不在了,你得自己扛起药君楼,唯有如此,你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家人。”
陈怜生点头,郑重道:“我明白的,父亲。”
他虽然生性偏于洒脱,对药君楼生意一直不怎么感兴趣。但今时今日,他也逐渐明白,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方能保护自己家人,而保护家人,便是他的责任。
陈昭云缓步走到屋外,隔着栏杆眺望着药君谷的景象,二十余年光阴,他将这座荒芜山谷,变成了名震天下的药君楼,为的,也不过家人罢了。
陈怜生忽然觉得自己父亲苍老了许多,暗骂自己过往确实过得太过于幸福散漫,竟没注意到自己父亲鬓边已是几缕白发生......
他走到父亲身边,道:“父亲放心,孩儿日后定会经营好药君楼,照顾好您和娘亲,也保护好仙羽。”
陈昭云点头道:“其实你这一生不必过的这般沉重的,因我所积累的财富,你便是娶了任何一个寻常姑娘,皆够你们几世无忧,便是没有药君楼,也是无所谓的。对于仙羽,你一直不肯说出她的身份来历,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她身上的秘密,至少知道一些,因为你不断的在帮她隐瞒着。她一定不是一个寻常女孩,我自第一次见到她,搭上她的脉搏便已知晓,因那一刻,我感受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那是她重伤之下,本能的保护自己得本能反应。”
他皱眉思索了许久,道:“为父虽然武功不精,但也不属末流,自也有些见解,这根本不是寻常武功能做到的,便是冰火判官,亦做不到,我唯一经历过的一次,便是当年的洛阳之战时,入了魔心的风侯帝瑶,于洛阳城外大开杀戒!”
陈怜生一惊,不料自己父亲对仙羽的身份来历,一直怀疑,但他确实不能说,唯有低头道:“父亲......孩儿对不起你,我若与你说了仙羽的身份来历,你定然不让我娶她的。”
陈昭云笑了笑道:“你不说,我自也不会问,你自己知晓自己娶了一个怎样的妻子便好!而你娶了那么一个不简单的妻子,你若想要一生一世保护她,必然得足够强大,是以你必须继承药君楼,且得将药君楼经营得足够好,这样,日后面临意料不到的事情时,至少你有足够的财力。”
陈怜生哪里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素来宠他,虽然教育也素来严厉,但从小到大,从不强迫陈怜生做什么,也不要求陈怜生活成什么样,唯一的要求,便是需得善良仁慈,好好活着便成。
此时的药君谷处处红红火火,一派喜庆景象,但看在陈怜生眼中,却有些沉重。
保护一个人,真的没那么简单。
陈昭云叹了口气,道:“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便去做吧,即便再难,你也得扛下去,,这便叫作责任。”
待得陈怜生回到竹林别院,已是日上三竿,一路走来,看着满路红霞,心中倒也喜悦了许多,暗道:“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预料,那又何必自寻苦恼?我能娶今生挚爱,怎可让忧愁占了心扉?陈怜生啊陈怜生,过几天后,仙羽便是你媳妇啦,日后有什么事情一起扛便是了,比心不改,便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刚刚走进院子门口,仙羽便迎了上来,拉着陈怜生颇为兴奋道:“陈怜生,你看!他们把我们家都快变成红色的了,还挺好看。”
陈怜生笑了笑,解释道:“红色在当世乃是大喜的颜色,一般有什么喜事,都会用红色装点,便如我让你成婚当日,将衣服也变成红色一般。”
仙羽点了点头,道:“你去了那么久,你父亲都给你说什么了,?”
陈怜生道:“父亲让我去洛阳请柳如梦大家和冰火判官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而且还让我将娘亲也一并接回谷中。”
仙羽听见柳如梦要来,自是欢喜的,这人间只怕除了陈怜生,柳如梦便是仙羽最喜欢的人了。但是陡然听了陈怜生的娘亲,却也好奇道:“你娘亲以前为什么不回这里啊?”
陈怜生一愣,讶道:“我没给你说过么?”
仙羽摇头道:“没有。”
陈怜生一拍脑门,真个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似乎真个不曾向仙羽提过自己的故事,便简洁明了的将他幼时体弱,母亲用奇特法门和他人性命将他救活,之后被送入铁律塔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仙羽听过以后,目中精光一闪而过,讶道:“真个了不起,一介凡人,竟能借他人之魂,引六道之力,强行聚魂。难怪你那么善良,该是你母亲为你聚魂之时,心中对那些死去的凡人有愧,惟愿你日后慈悲,才会有你这样一个善良至如此的人。”
陈怜生道:“母亲已经在铁律塔中住了二十余年,罪孽该也清了......以后几日,你便得一个人住在这里,知道么?”
仙羽疑惑道:“怎么了?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么?”
陈怜生笑了笑道:“哪有新媳妇成婚之前还抛头露面的,既然我们成亲,那你便得受这人间的规矩,毕竟婚礼重大。”
仙羽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回来便是了。”
第二日一早,陈怜生便启程赶往洛阳城,如今的仙羽早已学会了如何在人间生活,她在竹林别院,便是没有陈怜生看着,该也不会作出引起别人怀疑。
一路紧赶慢赶,到得洛阳已是黄昏,一番计较之下,便先去了如是亭,从昆仑归来之后,陈怜生依旧每月都会前来探望母亲,而仙羽一直跟着她,自是留在如是亭中,一年多时间下来,陈怜生早已与柳如梦熟稔,也不拘谨。
如是亭永远都是一派热闹景象,文人墨客,江湖侠士,高官大儒趋之若鹜,虽然这些年柳如梦已经很少演奏。
走过水榭长廊,到得柳如梦所居的水上楼阁,柳如梦见得陈怜生突然到来,也是惊喜,忙迎上问道:“怜生你怎这么晚来了?有什么事情么?仙羽呢?怎么没有同你一起前来?对了,看你风风火火一派风尘模样,你吃过饭了么?”
陈怜生礼还未行完,便被柳如梦劈头盖脸的问了老多问题,苦笑道:“姐姐一下问那么多问题,想让我从哪一个开始答起?”
柳如梦吩咐婢女去准备饭菜,带着陈怜生向二楼走去,微笑道:“都得答啊。”
陈怜生道:“我这么晚前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来寻姐姐,是顺便讨个落脚之地。仙羽现在在竹林别院,此次她不能和我一起前来。饭......赶了一天的路,倒真个吃。”
柳如梦奇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仙羽不能和你一起来呢?”
陈怜生知道,柳如梦如此关心仙羽,乃是因为她身份特殊,而因为柳如梦的经历,所以她对仙羽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从怀中取出请帖,双手递上,诚挚道:“因为我是来给姐姐派请帖的,仙羽作为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是不方便来的。”
二人此时刚在二楼的茶桌旁坐下,柳如梦本来要娶茶具,陡然听了这话,手都僵住,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认真问道::“你可是认真的?”
陈怜生亦无比郑重的回答道:“深思熟虑,绝非戏言。”
柳如梦突然沉默,侧头看着窗外落下的夕阳,看了许久许久,最终开心的笑了起来,回头对陈怜生道:“姐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有说句祝福!爱一个人很难,爱一个神......更难,愿你们的这份爱,能有一个美满的结果。”
柳如梦确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曾也爱上了世人皆惧的妖魔,历经磨难,最终天人两隔......如今见得陈怜生与仙羽间人与神的爱恋修成正果,心中是着实为他们感到欢喜的!可她欢喜的同时,又不禁为他们担忧,一个人,一个神,真的能够如寻常人般在一起么?这人间真的能够容得下这样的婚姻么?且仙羽来历比之任何上古九国之神魔皆要可怕,这样一个神,真的能够永远的如凡人般生活下去么?
有念及此,心头自是纠结。但无论如何,能见得陈怜生与仙羽成亲,亦是开心的多,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如今的平凡幸福,便着重如今......
她犹豫了一会儿,颇为抱歉的说道:“怜生,真个对不起,姐姐怕是不能去参加你和仙羽的婚礼了。”
陈怜生一愣,柳如梦于他,不仅是心中一直敬仰之人,如今更是如亲姐姐一般亲切,更莫说仙羽亦是十分喜欢柳如梦,所以他觉得一定要请柳如梦参加他们的婚礼的,忙追问道:“为什么?姐姐有重要的事情么?”
柳如梦一边为陈怜生烹茶,一边点头道:“说来也巧,便是你大婚之日,姐姐有一个不得不去应的约,不能不去。”
陈怜生心头自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约,竟让柳如梦不得不去?又是何人的约?顿了顿道:“姐姐能告诉我,是什么约定竟然如此重要么?”
柳如梦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约我者乃一故人,该是有特别重要之事。”
陈怜生也不再追问,柳如梦有约在身,且十分重要,那自是无法强求,唯有叹一句实在不巧,忙笑着道:“姐姐要事在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与仙羽大婚之后,定会带她前来拜访,送上一杯喜酒。”
柳如梦忽然起身道:“你等我一下。”说罢便起身走上三楼,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细长匣子下来,递给陈怜生道:“姐姐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这支玉笛乃是当年燕道凡遗下的,由稀有玉石做成,世人应该也仅此一支了,仙羽喜欢音律乐曲,喜笛胜过琴,这支玉笛便算姐姐送给你们的贺礼了吧。”
陈怜生虽知此笛贵重,但也不好拒绝,唯有收下,道:“谢过姐姐!”
这时,下人们已经送上饭菜,柳如梦陪着陈怜生吃了晚饭,又聊了好一会儿后,便安排陈怜生住下。
第二天一早,陈怜生在如是亭陪柳如梦用过晚饭后,便动身前往天地府衙。
到得天地府衙,先是拜访冰火判官,送上请帖,冰火判官看着这请帖,先是一愣,后火判官烈云歌哈哈大笑起来,拍着陈怜生的肩膀道:“时间倒也过得真快,当年那个走路都摇摇晃晃也要每月来看娘亲的小孩,如今都娶媳妇了!”
陈怜生从三岁开始,便每月前来天地府衙探望娘亲,当时年幼,还需得下人相送,走路都一摇一晃,但却无比坚定,每个月都不缺席,已有二十余年。
冰判官素来冷漠话少,不像火判官一般喜怒于色,看着请帖道:“可我们去不了!”
陈怜生听得一愣,心道怎地回事,这一遭要请之人,竟一个也请不去么?不禁好奇问道:“伯伯婶婶,这是为何?”
烈云歌收住笑声,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太也不巧,便是你成婚当日,我们夫妻二人有一个必赴之约,不得不去!”
陈怜生心头猛地一震,这可真是好巧不巧,柳如梦亦是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约,而冰火判官亦是有约,世上真有如此之巧的事情?
但他也知晓,无论是柳如梦还是冰火判官,如果有可能,都一定会去参加他的婚礼的,看来约定一事,该是十分重大。只是陈怜生心头不禁猜想,同一天的必赴之约,柳如梦和冰火判官赴的,是否是同一个约呢?一番思索下,倒觉得大有可能。
陈怜生向冰火判官行了一礼,郑重道:“怜生还有一事相求,如今我已成婚在即,父亲和我都想将母亲接回药君楼去,请二位成全。”
火判官烈云歌摆摆手道:“陈夫人早已可以离去,我们自不会拦,她一心在铁律塔中赎罪,这需得你去劝,你去接,我们又不拦的。”
陈怜生其实早已知晓冰火判官的意思,但为人礼数自是不敢落下,道:“那怜生便先去铁律塔看望母亲了。”
陈夫人交道陈怜生时,还有些意外,奇道:“孩儿,这个月才过了二十多天,你怎又来了?”
早些年,陈夫人被送入铁律塔中赎罪,冰火判官允许陈怜生一个月前来探望一次,已是极限,是以这许多年都成了习惯。陈夫人见陈怜生突然一个月来两次,自然是感到奇怪。
陈怜生走进陈夫人的房间,握着陈夫人的手,激动万分的道:“娘亲,我来请你接您回家的。”
陈夫人笑了笑,自从冰火判官允许陈夫人自行离去后,陈怜生已劝了多次,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在这里住得早已习惯了,清净自在。”
陈怜生摇头笑着道:“娘亲,这一次你必须回去的,因为孩儿要成亲了,您老人家怎么可以不到?”
陈夫人听得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和哪一家的姑娘?”
陈怜生道:“便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那个姑娘啊。”
陈夫人这才想起,陈怜生这三年中总会提起一个女孩,道:“就是你捡回去的那个女孩?”
陈怜生自是不敢将仙羽的来历身份告诉母亲,所以这些年也只是说仙羽是他无意中救下的一个姑娘,道:“她叫仙羽,我与您说过她名字的。”
陈夫人点头,声音中有些激动道:“说过的说过的,我记得,你说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长得好看,对你也好,好好好......我却也该回去了,一眨眼间,孩子都要成亲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