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怜生出身医药世家,对于医术药理的研究,颇有造诣。
宵云公主重生,高兴的不仅仅是罹恨一人,一直陪伴帮助他们的陈怜生,亦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怜生的喜悦,是没有理由的,在他的思维之中,能救人性命,能予人帮助,便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二十余日里,陈怜生为助罹恨复生宵云公主,亦算得上忙前忙后,聚魂阵图材料,各种珍奇药物,罹恨的饮食等等,皆是陈怜生奔波劳碌。
世上却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好心,如若不信,那便看一看药君楼公子陈怜生。
“婧云姑娘,你昏迷二十余日,如今虽醒,但身上伤势未愈,肺腑功能未复,你虽饿了,但那些大补或大腻的食物,是万万吃不得的......”
冰火判官二人亦是豪义之人,不但不计较宵云公主和罹恨寻仇之事,对二人反倒竭力帮助,这间雅致清净的别院,偏居于天地府衙中,远离喧嚣,乃火判官烈云歌为宵云公主准备的疗伤之处。此时,宵云公主倚在床头,罹恨正在喂她吃些东西。
这些食物,皆是陈怜生亲手做的。
陈怜生将一些精心准备的食物一样样的递到罹恨面前,罹恨再喂给宵云公主。
宵云公主吃得饱了,陈怜生又去盛了一碗汤药过来,道:“婧云姑娘,你脾胃功能虽未复原,但这碗汤药我已细细配过,你喝了亦不会有何不舒服。”
宵云公主微笑点头,这位名叫陈怜生的公子哥,倒真真算她见过的最温柔细心的人物,其温文尔雅,关怀无微不至,若论善心之人,陈怜生定排的上号。
罹恨接过那碗汤药,对陈怜生诚挚谢道:“多谢陈公子了。”
陈怜生只是微笑点头,待宵云公主将一碗汤药喝了大半之后,便起身接过药碗,道:“罹恨少侠,我要去看我娘亲啦,婧云姑娘你安心修养,不出半月,身上伤势定可无碍。”
世上总有些人,好得莫名其妙,亦有些人,恶得毫无道理,宵云公主看着陈怜生离去的背影,略有感慨。
她今日尚是首次见得陈怜生,这个药君楼名门公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桀骜气质,温文尔雅,善良醇厚,实是一少见的人物,也难怪能在短短数日中,与罹恨相交为友。
宵云公主挪了挪身子,往床头靠了靠,目光回到罹恨身上,道:“臭小子,救活我,很难吧!”
罹恨笑了笑,点头道:“却是不容易!”
你倒真个老实,宵云公主莞尔一笑,续道:“你可知你将我救活,实是给了我一个老大的难题?”
罹恨虽涉世不深,却并不愚笨,听得宵云公主此言,又见其哀怨神情,立刻明白她话中所指,他声音低了些许道:“你别找冰火判官复仇,好么?他们夫妻二人,实是仁义无双的前辈,他们二人不涉天下纷争,纵然与你师门有所仇怨,亦该是因那八戒碑文而起,只怕是你师门过错更甚......”他见宵云公主渐渐嘟嘴,声音又小了许多,“若无冰火判官相助,我决计救不活你......”
罹恨至今仍然不知,宵云公主会寻冰火判官死斗,其实并非是她自己与冰火判官有何仇恨,而是全部为他!他不知此中关节,此刻生怕宵云公主固执,仍要寻冰火判官复仇。
他是个极不会求人亦极不会劝人的人,是以一番劝解的话儿,说得没头没脑吞吞吐吐,最终还被宵云公主打断。
宵云公主打断罹恨,呼吸冷声道:“我若让你不寻太宗皇帝李世明复仇,你可听我的?”
罹恨一愣,沉吟许久后道:“我想说我听,可你知道的,我不愿骗人,我纵使如今不寻太宗皇帝复仇,日后亦会寻,师尊之仇,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帮她去讨的。”
宵云公主轻轻低头,沉沉道:“若按你的说法,太宗皇帝李世明亦算不得坏人,他虽过河拆桥,但也给予苍生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繁华,他或负了许多人,却并未负这天下。”
罹恨不得不承认,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平天下福泽苍生之帝王,能与太宗皇帝李世明比肩者,寥寥无几。
太宗皇帝李世明自登基为帝,中土大唐帝国之兴盛,镇四海,慑蛮夷,百姓安居,政治清平,国富民强有目共睹,天朝上国巍然屹立!
千古一帝,绝非夸大!
罹恨不得不承认,宵云公主所言不虚,李世明为登帝位,虽负了神魔旧人,却还了天下一番盛世太平。
宵云公主缓缓道:“你说冰火判官与我师尊家人之仇,冰火判官或无差错,我并不否认!但太宗皇帝李世明与你师尊之间,谁对谁错?你可比得清?你感恩于师尊,定会寻太宗皇帝复仇,其中对错是非,你皆会抛诸脑后,那我又何尝不是?你定会为你师尊复仇,我亦要为我师尊和家人复仇,一般无二的道理,拿来劝阻我么?”
仇恨面前无是非对错,立场之前无正邪之分,同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模样,是非恩怨亦是如此!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罹恨能明白,可明白又有何用?他早知太宗皇帝李世明绝非良人,但自己师尊却也绝不无辜,过往恩怨如何,他不能分辨,但这段恩怨中,他却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师尊的这一边!
若论伶牙俐齿,十个罹恨亦比不上一个宵云公主。
短短的几句话出口,便迫得罹恨不知该口劝阻。
宵云公主故作微怒表情,心中却叹息连连,暗道:“臭小子啊,我不想骗你的,可我不得不继续骗下去,你一身秘密,牵连极大,我若不继续骗你,放任你回返塞外,来日你定成另一个魔帝水灵风般的人物。”
她心头好疼,对罹恨本是感激感动,却不得不违心欺骗,世上之事多无奈,莫过于此。
罹恨被宵云公主问得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去反驳,张了几次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都不知从何开口。
这有何可说,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何去强求宵云公主做到?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后,罹恨才楞楞开口道:“我说不过你的,一直如此,但这一次,我得拦着你......我若不拦你,你还得死一次。”
他紧紧的盯着宵云公主,认真道:“我不确定你再死一次,我还能否救得活你,所以我无论如何也得拦着你,定不会让你再寻冰火判官的麻烦。”
罹恨最初本不愿拦阻宵云公主,因他觉得,自己与宵云乃难得的朋友,朋友之仇,不出手相助已是不仁,若出手阻拦,那便是不义。
可他若不拦,宵云公主必死无疑。
他救过一次,知晓其中艰辛,再救一次,他连一分把握亦没有。
权衡利弊之下,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宵云公主胡来,纵使宵云公主会因此恨他,也比让她丢了性命要好。
宵云公主故作冰冷表情,呵了一声道:“你凭何拦我?你算得我什么人?自己都执意寻仇,又凭什么来拦着我?”
罹恨听得心都在抖,他一时之间,竟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这句凭什么,仿佛是这个世间最为锋利的兵刃,刺得他心绞痛!
许久之后,罹恨道:“我们是朋友啊,就算不是......我亦算得上你救命恩人,你欠我一条命,我怎能放纵你去寻死?我要寻太宗皇帝复仇,那是我有杀他的法门,可你呢?凭什么去寻冰火判官复仇?”
宵云公主毫不迟疑,针锋相对道:“你能杀太宗皇帝李世明?好,你来与我说说,如何去杀?炼魂心典?你若不能凭此控制太宗皇帝亲近之人,绝无半分杀他的机会。不说国师李绩的通天修为,亦不说卫国公靖帅的镇魔宝塔,便是那三十六不死玄甲卫,你连一个也奈何不得,你与我说说,如何弑君?如何杀神?”
琴棋双绝柳如梦如今被掌书童子带回昆仑,宵云公主欺骗罹恨说她杀了文成公主,罹恨自是认为文成公主已死,如此算来,却寻不到一个可控魂之人,如此,他却无办法去杀太宗皇帝李世明。
宵云公主武功修为不及罹恨,但其辞锋之锐利,句句堵得罹恨哑口无言。
罹恨不得不承认,如今局面,他杀不了太宗皇帝,不说长安宫墙守卫森严,亦不说国师李绩,便是太宗皇帝那三十六个不死卫,便令他无可奈何。
当年天帝帝俊铸造三千不死魔兵,凭此征战九霄四海,堕神封兵之后,三千不死兵亦被其封印,后被西王母帝语花解印。这些不死魔兵乃炼体之术最完美的杰作,无魂无魄,不死不灭,威力不穷。
西王母帝语花于十三年前阴谋败落之后,三千不死魔兵被天帝帝瑶送入帝语花撕裂的虚空之中,独留了三十六具。而如今,这仅存的三十六具不死魔兵,便是时刻保卫太宗皇帝李世明的不死卫。
若论修为,那些不死卫每一具都如神魔,只是无魂无魄,无人以魔兵印玺驾驭,便与死尸无异。
罹恨哭笑不得,终是意识到与宵云公主斗嘴,实乃自讨苦吃,在她口中,就算毫无道理她亦能说得占尽道理,何况此番她还有理。
宵云公主见罹恨一脸窘迫,心头虽万分悲伤无奈,却也不由暗笑,心头暗暗道:“臭小子,你要与我争,可不是自讨没趣么?”
她话锋锐利,看似是执着于寻冰火判官复仇,但其心中真实目的,却非如此,道:“罹恨啊,我欠你一条命,我并不会赖掉,日后若有机会,定会还给你......可你若因此而阻拦我寻仇,别怪我翻脸不认,你自己都知,师尊之仇便是赴汤蹈火亦要去寻,你却转头便来阻我,好没有道理。”
他奶奶的什么才是道理?罹恨觉得他自己已被宵云公主说得晕头转向,心头暗骂自己好蠢,想了想轻轻皱眉道:“我不和你说了,我也说不过你,但我不会让你去寻冰火判官复仇,你恨我也好气我也罢,我绝不会眼睁睁的看你去送死。”
宵云公主心头一暖,双目发酸,她压下感动,暗暗想着,傻小子讲道理讲不过我啦,仇啊恨啊,爱啊念啊,本就是这世间最没道理的事情,有何可讲?
故作气愤道:“你好不讲道理!”
罹恨低头不语,心头暗道:“这次我怎也不能与你讲道理啦,若讲道理,只怕你又得死上一次。管你有没有道理,拦着你便是道理。”
宵云公主此时一言一语,看似是在争取复仇的权力,实际心头算计,却非如此,她同罹恨争论,只是为了表明,无论如何,她都会继续复仇。这便是她此时的目的,而她心头之全部算计,此时才刚刚开始。
二人沉默了许久,宵云公主才轻轻一叹,道:“不与你争有没有道理了,反正无论有没有道理,此时我也没力气去寻冰火判官复仇,不是么?”
罹恨回心一想,却是如此,宵云公主刚刚聚魂重生,哪里有什么力气去寻冰火判官复仇?这一番争论,此时倒显得毫无意义。宵云公主暂时无法寻仇,罹恨终是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稍缓,道:“你伤势不轻,该得安心修养,你杀了文成公主,朝堂绝不会与你罢休,明日我便带你另寻个去处,可好?”
宵云公主听得险些笑了出来,心道:“臭小子在与我耍心眼呢,怕我寻冰火判官复仇,想将我带往远处,好拙劣的心机。”她故意皱着眉头,作沉思状许久,方道:“我知你是故意想将我带走,让我远离冰火判官,但这话是没错的,这里......我们怕是待不下去的。”
冰火判官仁义,自不会计较宵云公主先前的冒犯,但罹恨认为,国师李绩既已遣分魂化身前来,那便是已知他们行踪,此处是决计不能再待下去的,不然不仅她与宵云公主安危有恙,就连冰火判官,亦会被其牵连。
带宵云公主离去,这倒也不是什么机心。
宵云公主想了想道:“可你能带我去哪儿?药君楼么?只怕哪里是瞒不过洛阳天策府的,臭小子啊,你与我说说,你能带我去哪儿?”
罹恨哑口无言,他本就于中土不熟,往日里都是天为背地为席,走到哪里算哪里,可如今宵云公主的身体状况,又怎受得起这些颠沛流离?
带宵云公主去哪儿?这倒成了当下一个老大的难题,罹恨皱眉苦思许久,亦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地方。
宵云公主早知罹恨无处可去,方才有此一问,见罹恨窘迫模样,轻轻一叹道:“去问你方才那位朋友,借一艘船罢,偌大洛水,该可供你我躲避几日,待我伤势好转,我再回来寻冰火判官复仇!”
她说着说着,目光忽地凌厉,续道:“朝堂?国师?皇帝?他们不来寻我,我亦要去寻他们!”
罹恨一听,心头顿时开朗,舟船于洛水而遁,无颠簸之虞,于宵云公主伤势无碍,洛水浩渺,亦可供他与宵云公主藏匿几日,待得宵云公主伤势稳定,再作其余打算,倒真个算是如今最好的法子。
药君楼富甲天下,陈怜生心地善良,又将罹恨当作知己好友,自会借他一艘船,供其离去。
忙点头道:“这法子极好,一会儿我便去寻陈公子帮忙。”他口中这般说,心头却道:“傻丫头真个不知天高地厚,她未见过国师李绩之通天修为,不知其盖世造化,凭她的本事,连国师李绩一掌也接不下来,谈何寻仇?待我将她带离天地府衙,怎也要想方设法拦她,不能让她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
罹恨心中想法算盘,宵云公主几乎不用怎样去猜,就能推测得分毫不差,而罹恨有如今之想法,亦全部都出自宵云公主的暗中引导。
她实是在引导罹恨,走向一条由她规划的路,而罹恨此时,却一无所知,在这条宵云公主布置的道路上,走得一无所觉。
宵云公主引导罹恨定下离去方法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眨了眨眼道:“那你现在与我说说吧,说一说......这二十多天里,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以及遇到的疑惑。”
自宵云公主被冰火判官重伤到今日聚魂重生,已是过去了整整二十四日。
这些日子里,罹恨无意中踏足了最诡异的迷局,遇到了最神秘的人物,亦经历了最不可思议的故事。
疑惑?罹恨如今满心皆是疑惑。
可这些故事,这些疑惑,归根结底,都要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便是书写故事布置迷局的那个神秘白衣面具人!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由他而起,而所有的人物,皆是由他引来。
罹恨觉得,这些他想不通疑惑,或许宵云公主能够想通,因在他的心中,宵云公主便是他见过的最为聪明的人物。
他神色渐渐严肃,道:“你知道玉尊一脉么?”
其实,在离开铁律塔前,陈夫人已同宵云公主说了许多这些时日中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几乎囊括了罹恨这些时日所有作为,包括罹恨如何求陈昭云和冰火判官相救,以及国师李绩的分魂化身前来,还有罹恨身上的秘密。
但这些事情中,是欠缺那面具人和柳如梦入魔的事情的,因罹恨归来后,亦未细说此事。
是以此时,宵云公主尚是首次听到玉尊一脉这个词语。这个已经于三百年前消失的传承,终再一次出现在了越来越多人的视线里。
宵云公主微微一愣,讶道:“诛心镜,问心诀,三百年前被大黑天帝子宫女帝三菁秀灭门的道门玉尊一脉?”
罹恨轻轻点头道:“正是!”
宵云公主心头一跳,暗暗苦笑,心道:“这天下的故事,总是往预料之中在发展。”
她想了想认真道:“臭小子,你且将我死过去后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与我说上一遍,一件也不许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