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孩儿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天地府衙,铁律塔中,陈怜生双臂环膝坐在陈夫人房门之前,靠着房门,与安静坐在房内的母亲聊天。
陈夫人并未如何惊讶,只是淡淡问道:“有多喜欢?”
陈怜生想了许久之后,方毅然道:“孩儿满满一颗心,皆被她占据!这算是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陈怜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一生从未爱过一人,若非昨夜柳如梦的故事,只怕他还不会正视自己对仙羽的感情。
那份最初发自善心的关怀,已然于流水无声的平淡生活中改变,到得如今,他已然觉得仙羽便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这是多喜欢?或许有朝一日仙羽不见了,他亦会如柳如梦寻觅水灵风一般,寻辨海角天涯......
陈夫人语气依旧平淡,轻轻走到门前,亦如陈怜生一般不管不顾地上是否脏乱,便看着铁门栅栏坐下,淡淡道:“应该很喜欢吧,不然我儿又怎会一连数月不来看我?来看我时,却是魂不守舍,满心忧愁。”
陈怜生脸上一红,忙愧疚道:“孩儿不孝,请娘亲莫要生气......”
陈夫人笑着打断,叹了口气道:“我明白这种感觉,当年娘亲与你父亲相识相知,亦是如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最终不顾族中规律,只身离去,嫁入中原!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我儿品德端正一表人才且学识不凡,若再不喜欢某个姑娘,娘亲和你父亲,只怕都要忧心了!”
陈怜生挠了挠头,呵呵笑道:“孩儿以前并未想过太多,只想孝顺双亲,平常便已一生所学,多救些人。”
陈夫人道:“缘分,乃是这人间最神奇的事物,到了,由不得人来控制,你便是说不要,亦毫无作用!喜欢便喜欢了,你堂堂男儿,又有什么扭捏?你喜欢她,便对她好,让她也喜欢你,然后把她娶回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你父亲药君楼富甲天下,还有什么姑娘给你娶不回来么?”
陈怜生登时心头一沉,他若真个喜欢上一个寻常姑娘,哪会有这般多忧虑,可他如今喜欢上的人,是否应该算一个人,尚且不敢肯定,又哪里能想其他事情?仙羽终为神魔,不老不死,他陈怜生区区凡人,喜欢和不喜欢,在这天差地别的身份和来历面前,便注定不能简简单单......
陈夫人继续温言道:“我儿在怕什么呢?怕喜欢的那位姑娘,仍不明的身份来历?还是她那一身诡异莫测的修为?来,你且看看娘的眼睛。”
陈怜生回头看向陈夫人的眼睛,并未发现有何异样,一如既往的暗红,一如既往的与常人格格不入。
陈夫人一看陈怜生表情,便知自己儿子有时候十足十的傻,道:“孩儿啊,娘亲若大摇大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大街之上,你说当我是凡人的人多?还是当我是妖魔的人更多?”
陈怜生心头恍然大悟,自己娘亲乃是九黎大黑天之后,天生双目异于常人,暗红如血,便如妖魔!
陈夫人继续道:“有时候爱的深了,什么身份差别,什么门楣来历,皆算不得什么!当年你的父亲与我相知相恋,从未在意过我的来历身份,不顾自己家中长辈反对,硬是娶了妖魔般的我!我的儿啊,你真个喜欢那位姑娘么?竟连这份不顾一切的勇气都不具备么?”
陈怜生忙急切道:“娘亲,不是的!我不在意的,只是......”
他突然多住,神情颇为无奈,不由自主的苦笑起来。
陈夫人了然于胸道:“只是?只是你并不知她如何看你,是么?只是你不知她心中是否有你,对么?”
陈怜生点了点头,道:“她不懂情,亦不懂爱,她心性思维与我们大相庭径,孩儿活这许多年,虽未有任何成就,但爱一人亦敢大大方方承认!可她......或许并不知何为爱,何为相知......”
说完之后又觉不对,疑惑道:“娘亲你怎知道仙羽的?”
他今日来此,并未提及过仙羽的事情,亦并未说过仙羽的性情为人等,陈夫人是不应该如此了解的。
陈夫人笑道:“我儿找到心上人了,忘了娘亲!你父亲可不得每月探望?娘亲有夫君有儿子,总不至于成一个孤家寡人吧。”
陈怜生一愣,不仅心中一阵酸楚,自己因为照顾仙羽而半年不离药君谷竹林别院,是以没有前来天地府衙探望自己的母亲,不料父亲陈昭云却怕陈夫人在这铁律塔中寂寞孤独,月月探望!
陈怜生一直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个怎样的人,陈昭云为了大义为了所谓是非,亲手将自己妻子送进了铁律塔中,这是多么无情的做法!可偏偏这个人,却爱子如命,二十余年来虽看似对陈怜生十分严厉,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陈昭云实是万分宠爱陈怜生,他非无情!这半年多时间,陈怜生因仙羽而不能探望陈夫人,陈昭云亦月月探望陈夫人,他心中有妻子有儿子,只是做了一件令太多人不理解的事情。
陈夫人道:“你或觉得娘亲会恨你父亲,因他亲手将我送进了铁律塔中......其实娘亲不恨他的,你父亲这一生所背负的,比娘亲要多上太多。娘亲虽时至今日不得自由,可若非你父亲将我送进铁律塔,只怕当年我们一家三口,早已被灭门,你父亲是个有担当亦有远见的人,愿你多随他几分。”
陈怜生不得不承认,当年若非自己父亲陈昭云将自己娘亲送进了铁律塔中,只怕药君楼早已荡然无存,七十余条人命,已引起中土正道所有人的注视,若非将陈夫人送进铁律塔中,换了蜀山神城亲临,只怕于蜀山正道之下,药君楼定然荡然无存。
陈怜生认真答道:“孩儿定会多学学父亲的。”
陈夫人淡淡笑道:“学吧,学着如何保全一个家!我本以为你会将那位叫做仙羽的姑娘也一并带来让娘亲看看的,不料你还是一个人来。”
陈怜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唯有苦笑连连。
他确实是想带仙羽一起来看望自己娘亲的,可谁曾想,仙羽昨夜与柳如梦相识之后,二人倒极其投缘,二人谈论起音律,便怎也停不下来,仙羽对音律一道的理解自不如柳如梦深刻,柳如梦便尽心尽力的教于仙羽,从昨夜到此时,二人从长笛到古琴,再到其余诸般乐器,陈怜生倒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柳如梦乃是一片好心,她欲已音律让仙羽学习凡人思维性情,助她学着做一个平常的人,陈怜生欣喜感激都来不及,便随他们去了,今日便独自前来探望自己娘亲。
陈怜生道:“仙羽的思维与我们常人有些诧异,如是亭柳如梦大家与她投缘,正教其音律,愿她能自音律中感知常人情绪思维,学着做一个普通的人。”
陈夫人点了点头,道:“如梦大家心地善良,能与她投缘者定也心性不会邪魅。仙羽不知中土风俗和思维,也没什么打紧的,满满学总能会的,你喜欢她,便多教她帮她,她不懂情,总能明白你对她的好,你喜欢一个人,便好好待她,终有一日会守得花开月明,时间罢了。”
陈怜生实是无法与陈夫人明说仙羽的身份来历,心中不由感慨,一个神魔,亦会因凡人的情而动心么?一个神魔,也能学会拥有凡人的情么?这才是他心中一直以来最大的忧虑,他不能确定现在仙羽对他的依赖,究竟是情还是其他,一个神魔,一个凡人,所谓的情,是在同一个高度么?
而神魔的心,又和凡人一样么?
但陈夫人的话亦让陈怜生有所感触,道:“娘亲,孩儿知晓了!我喜欢仙羽,我便会好好待她照顾她的,即便她不懂何为情!这与我其实没什么关系,喜欢一个人,不负本心便好,结果如何,便看缘分吧。”
陈夫人道:“看得通透些,便不会那么累!喜欢一个人是一件令人开心高兴的事情,寻那许多忧心作甚?缘分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但缘分将她送来你的身边,便注定你们总有一段故事,被故事选中的人,是随心随缘去创造一个结局,还是忧心伤神去等待一个结局,全凭自己。”
陈怜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与自己娘亲好好聊过天,因他此时此刻方知,自己娘亲是一个心境多么开阔的人,陈夫人于铁律塔中住了二十余年,许多事情早已看透,心境早已超乎常人。
陈夫人慈爱的看着陈怜生,微笑道:“孩子,你可曾知晓,娘亲一直在想象,有朝一日,你会喜欢上一个怎样的姑娘!是行侠仗义义气干云的江湖侠女?还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亦或朴素淡雅静若寒花的小家碧玉......你倒也真个让娘亲意外,娘亲想象过太多种未来儿媳妇的性情和模样,唯独没有想到你喜欢上了一个不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姑娘!”
陈怜生以前从未想过婚姻之事,不由脸色微红,道:“娘亲,我只是喜欢仙羽,她大有可能成不了你儿媳妇的。”
陈夫人笑道:“没关系的,用过心专过情便好,缘分的故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喜欢了便是喜欢了,用心专心一心去爱便好,即便最终不过多情年少,亦不负此刻一腔柔情!孩子,自你出生以来,我与你父亲从不曾要求过你必须做什么,亦或必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愿你一生平安快乐便好!你父亲给你那么大一片药君楼基业,还不够你用心用情大胆的去爱一人么?”
陈怜生心中又温暖又酸楚,他父亲陈昭云虽然看似严厉,但一直以来,其实事事都依着陈怜生,而他母亲更莫要说,这许多年来,一句重话也不曾对陈怜生说过。
当年陈昭云送妻子进了铁律塔,保得妻子性命,保得药君楼可存,又何尝不是保住了陈怜生......陈昭云和陈夫人二人一生经历太多,心性早已淡泊,但陈昭云仍然将药君楼基业发展得日益庞大,为的,亦是陈怜生日后有一片基业可取,能富足安然的过这一生。
其实父母情意,素来如此!皆是一心一意的为着自己的孩子谋划打算,陈夫人只求陈怜生一生平安快乐,是以闻得陈怜生心中有了喜爱的人,便极力支持他去追求,不愿自己的儿子因为心中忧虑而留下遗憾。
即便这个人来历不明且修为不凡,但这又如何?陈怜生爱了,那便是爱了,陈夫人本就是一个不拘一格的人,又怎会因为这些而阻止陈怜生?她只愿自己儿子今生不留遗憾,这样也不枉他身上背负的七十余条人命......
陈怜生目中含泪,认真问道:“即便她有可能会伤害别人,我也可以爱她么?”
他心中最大的忧虑,便是仙羽那一身奇异能力,抬手令云散雨停,一笑而夏日花开,这种神魔的力量,若仙羽失手用出,只怕会伤及众多无辜。
是以他一心想要教会仙羽如何去做一个普通人,只有仙羽学会了做一个普通人,不再当自己是个神,才会因为顾忌他人而不去使用这些力量。
陈夫人忽地皱眉道:“我儿怜生!你可真的爱那位姑娘么?”
陈怜生心头一颤,他真的爱仙羽么?他只知不知何时,已然习惯了仙羽的存在,一起吃饭,一起谈笑,教她读书识字,教她书画琴棋......这个本为神魔的女孩,有时聪明得让陈怜生骇然,有时却单纯得让陈怜生莞尔,他心中突然想到,若有一天,仙羽不在他身边了,他会怎样?
这个问题于心头一念起,陈怜生顿时觉得无比害怕,不知何时,他已然习惯了两个人,准确的说,他已然习惯了这个单纯而又聪明的神魔在身边,若仙羽突然不见了,仅仅想想,心都似针扎一般的疼。
陈怜生抬头毅然道:“我爱她!若以后生命中无她,孩儿想象不到活下去的办法。”
陈夫人却并不忧虑,反而笑道:“那便是爱了......深陷其中无怨无悔,这便够了!你既然那么爱她,那你究竟在怕什么呢?当年你父亲为了娶我,与药君楼满族长辈反目亦在所不惜,而你呢?我与你父亲皆不会反对你,这个世界你喜欢谁都可以,你又是在畏惧着什么?”
陈怜生心头恍然,他在畏惧什么呢?仙羽虽有神魔之力,却无害人之心,反倒为他一心一意的去学着做一个凡人!仙羽事事听他,极力隐藏自己的力量,已然做得十分好了,他又在畏惧着什么?
去爱一个神魔,就那么可怕么?
陈怜生毅然道:“孩儿不怕了!孩儿知晓怎么做了!爱便爱了,若爱一个人都要去想该不该能不能,那还谈什么爱?我爱仙羽,我便该帮她助她束缚她,一心一意对她好,去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作甚?”
陈夫人心怀畅慰,自己这儿子太过善良且太过优柔寡断,便是爱恨面前也是犹豫不决,实不像她与药君陈昭云!
笑了笑道:“是啦!爱便爱了,想那么多作甚?我能猜出那位叫仙羽的女孩一定有很多故事,且这些故事你知道却不愿或不能与我和你父亲说,但这些娘亲都不在意,你既然知晓这些事情却任然爱上她,那便没那么多需要在意的了。”
陈怜生点头道:“孩儿这优柔寡断又爱胡思乱想的毛病,终得改改!娘亲开解得是,我定会好好重这一段情,即便我并不知晓仙羽心中有没有人的情。”
陈夫人叹道:“万物皆有情,百花还知春风温柔,寒梅亦迎冬月卓立,何况是人?听闻风侯帝瑶为凡人女子岳潇潇在归墟万里冰封之地种满了两生兰花,痴心等待其能聚一丝神魂,明知不可能亦在为之!控制着风的神,都能对一个凡人女孩如此深情,何况凡人?”
陈怜生心中亦是又叹又喜!她娘亲出身九黎大黑天,是以对于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皆有了解,这些年虽身处铁律塔,却也时刻关心天下事,且当年纷争,天地府衙牵涉其中,冰火判官许多事情都需求教于陈夫人,这些年来,陈夫人便将这些事情像故事一样说给陈怜生听,是以陈怜生也知晓其中一二。
神魔之情,风侯帝瑶为玉女玄尊轩辕静炼体炼魂,重伤耗尽永生而不悔,只求心上人有朝一日能重生。雨师玉青雅又为风侯帝瑶铸风侯墓塔聚三世之魂,自己为了躲避那漫漫岁月而放弃永生,亦因为她心中只有帝瑶!月国月仙子为一诺而甘愿守瑶池天宫千年万年,又为帝瑶而被西王母利用,封了雨师玉青雅的陵墓,坏了雨师重生计划,她虽傻傻的做错了许多事情,可亦是因为心中有帝瑶。
神魔是有情的,且重情极深!不信你便看看水灵风,本为一无心无情的守墓人,却因为柳如梦一人,有了心,动了情......
陈怜生心中是喜悦的,因为既然如此,那仙羽亦有可能心中容得下凡人的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