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合适安眠的良夜,张非离却睡得很不舒服,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擢住。
透明的界限将他和世界隔开,水流滑过脊尾,嘴边的泡泡一边膨胀一边上升,到水平面时便啪地破了----张非离猛地睁开眼,拿起枕边的手机发现眼下是凌晨3点;眼皮有点发热,头也晕乎乎的。
他叹口气,心想昔日庄周梦蝶何等逍遥自在,他却梦见自己变成了金鱼,还是一只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有种被迫与世隔离的怪感。
第二天张非离近中午才起床,发现前几天交上去的稿子编辑还没反馈,他有点无聊地刷着网页,竟看到一条奇怪的新闻---漫画家张非离登山中意外离世,新闻说张非离在瓦屋山旅游时闯入了禁止进入的迷魂函,随后再也没出来,搜救队没找到人推断他已坠崖身亡。不少粉丝在网上为他哀悼;新闻还提醒广大驴友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出于好奇心理就闯入危险地带等。
大活人看见自己的讣告当然不会高兴,张非离心想难道是黑粉故意捏造假新闻,幸而又在某论坛看见辟谣的帖子,点进帖子却愣了,居然有好几个人说记大概一两年前就看到张非离去世的报道,今天看到他“又死了”还觉得奇怪呢,底下有人讨论多重宇宙之类的问题,张非离无心再看,跑到微博发了条“我还活着”,但回复者寥寥—这也挺不对劲,因为他的粉丝量还是可以的。
下午去超市买零食也有不快的小状况发生,收银员居然不理他直接给后面人结账,经张非离提醒才恍然大悟地解释自己真的没看到他,张非离看他样子不似作伪但仍免不了生疑---他可是一个将近1米8的大男人。
经过书店又发现自己的漫画从推荐位移到了生灰的角落处,他的书还在宣传期好吗?何况这家出版社还以善于营销出名。
张非离回家后,开始在搜索引擎里搜自己的名字和书名,以前都是上百万条的搜索结果如今却只有几万条----他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痕迹正慢慢地变淡。
并不热的天气他出了一脑门的汗,此时响起来的门铃仿佛是来救他的,张非离快步走过去打开门,看清来人时却翻了个白眼,“又是你。”江子岸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还能有谁?除了我不会有人想起你。”张非离听出他话中另有深意,“你什么意思?”江子岸走进客厅自顾自地泡茶,“想必你自己也感觉到了---虽然你还活着,但这个世界正在将你遗忘,像遗忘一个已死去的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张非离一口气喝了半瓶冰可乐,甩甩头看着对方,江子岸皱着眉,“你小心胃疼,”在受到“你少多管闲事”的眼神后无奈地耸耸肩,“你一点也猜不到吗?”张非离想起新闻中自己的“死因”是在瓦屋山的迷魂函意外坠崖,顿时有点明白过来:真正算起来,他其实是师祖张道陵遗下的一缕念力所铸造的用来封印霜钟的“武器”,依照天命他的确该死在迷魂函的陵墓里,虽然江子岸在那时救了他,但在阴司的生死簿上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可能有后遗症,”江子岸悠悠地啜着茶道,“你以后差不多就是个壁花了;你的老朋友会很快忘记你,哪怕你刻意交新朋友他们对你的印象也是飞鸿印雪,你不会拥有爱人,你辛辛苦苦画的漫画没有人看:你的编辑会遗漏它,出版社会抛弃它—不管内容是不是精彩……”张非离知道他并非吓唬自己,脸色渐渐白了下去,“也就是说,有种无形的力量会淡化甚至抹杀我的存在?”
江子岸点点头,“这是天命自我修补的一种方式,你可以活着,但你无法与这个世界产生深刻的交集---就好像一只困在玻璃缸中的金鱼。”
“可明明之前我们还接了不少灵异案件,闻弦雅,王凡凡他们……”张非离不愿相信地辩解。江子岸挑眉,“你可以给闻弦雅打个电话。”张非离拿出手机,咬了咬牙拨出去,那边的女声很欣喜,“非离吗?最近怎么样?”
张非离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笑,两人聊了好一阵,张非离给闻弦雅的工作室供过一段时间的画稿,二人算聊得来的朋友。
张非离挂掉电话见江子岸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爱情的力量啊……听说她打算出国定居了?”张非离点点头,“是要出国,但重点是她没忘记我!”对方摇摇头,“你再给王凡凡,还有你那个学生打下?”张非离二话不说翻开手机通讯录。
几通电话下来张非离懵了,王凡凡和方相都记得之前发生的“灵异事件”,但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江子岸的身影,“张非离”这个人从始至终没出现过。
张非离烦躁地抓抓头发,突然想到什么地一拍腿“我得给编辑打电话才对,之前催了好几次让她审稿,也不知道结果怎样了。”说曹操曹操到,那边倒先来电话了,说经过讨论他们一致认为张非离的故事不抓人、看过即忘,如果他不及时调整风格杂志可能中止与他的合作。
“怎么会这样?”张非离用手抵着额心,“明明上次还说故事扣人心弦!这帮人怎么这么不专业?”江子岸拉开他的手与他对视,“看清现实吧,不是他们的专业水准出了问题;闻弦雅才是例外,但她也例外不了太久。”
张非离啪地打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那你来做什么?专门来看我的笑话吗?!”
江子岸倒不生气,“我是来提供售后服务的,毕竟当初是我改了你的天命。”张非离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谁要你假好心?”江子岸还笑,“我是不安好心。”张非离瞪着他,“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我的命轨已经断了,还能续不成?”
“续是续不了了,人的命运是造物的手笔,我不过一介凡人;”江子岸道,“只能偷梁换柱;找一个命不该绝却枉死的人将他的天命换给你;打个比方,你的人生就像一列开到尽头的列车,轮下的车轨已断掉无法再向前,但可以将它换到另一只车轨上。”
张非离也是天师一听便知此法可行,同时也知道实现起来极其困难,但江子岸分明胸有成竹,他带着点怅惘地叹道,“那个人啊,本是一世平安清贵的好命,偏偏因为我连魂魄也不知散到哪去了。”
“他是谁?”“我的哥哥,江子恒。”
一问一答后张非离的面色不由古怪起来,当初江子岸本是为让他哥哥能借尸还阳才设计向自己夺舍,如今却是要把他哥哥的天命换给自己。
整个事件最终形成一个圆,却是当事人如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圆。
“可这样你就再也不可能复活你哥哥了。”张非离忍不住冒出一句,江子岸苦笑着在他头上摸了把,“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先为自己打算。”
张非离也苦笑,直言不讳地道,“先杀后救,先仇后恩---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这实在是个难题,江子岸也不知怎么回答,只移开眼神,“提醒你一点,子恒与我的命轨一直从出生交错到死亡。”
“那天我非要你陪我无山海异域,为的就是今天,”江子岸开始解说计划,“改换天命本为阴司所不许,必须要瞒过他们,但只要我们还在三界便很难不被察觉。”张非离一点即通,“难怪你那天非我我陪你去山海异域。”对方点点头,“对,山海异域在三界之外,去到那里的人其所作所为阴司无法窥察,而且这种效应可以持续一段时间。”
张非离望着他,“换命总得要法阵吧,去哪里画阵做法?”
江子岸竟有点吞吞吐吐,“去,去我家老宅。”
那里是江子岸对张非离进行夺舍的地方,张非离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接近那个噩梦之地,可命运岂非总叫人意外?
一日后。
江宅。
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下画出一只只金色的圆斑,江子岸和张非离并肩走出后罩房,换命的术法完成得很顺利,张非离回过头,发现那是一件敞亮开阔的屋子。
一片阴影突然从两人头顶飘过,两人抬起头看见一只马身鸟翼的怪兽从空中向他们扑来,张非离不及反应便被那怪兽用两只蹄子抱住了,“你干嘛?”他边叫边想挣扎,不想那怪兽双翅一展竟带着张非离飞上了半空。
江子岸赶不及抓住张非离,但已看出这异兽的来头了,《山海经》记载,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是好举人,名曰孰湖。”这是一种喜欢抱人类的异兽,好在性情温善。
“你怎么还是这么招妖怪啊?!”江子岸无奈地摇头。
张非离搂紧了孰湖的脖子以防掉下去,嘴里大叫着:“江子岸,救命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