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不,正统的称呼是“血族”。
在艾莉丝的怀中,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随着双腿的瘫软,整个视线也变得馍糊。脑子恍恍惚惚的,仿佛喝醉了酒,又像是在盗版碟片跳格的画面与画面之间,我看见四周的人们相继瘫倒,伏在他人的血水中,而一旁窥视着的──尽是那食人血的鬼。
是,食人血的鬼。
但是“它们”还称不上是血族。
没有秩序、没有教养,只有被食欲填满的双眼,粗鲁地啃食着受害者的四肢,大饮热腾腾的血肉。记得我那本小说中有提过,说血族人有点像D国人,自认比任何生物都要优秀,所以他们注重血统,因为他们是贵族;又有点像F国人,凡事都讲求优雅,用餐时前菜、美酒、甜点样样都不能少。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伏在地上饮人血肉呢?
噢,当然不,那对血族人来说可是低下、劣等,一如畜生般的行为呢。
这些“东西”绝不会被认同为血族:他们只是人畜,食人血的鬼。
此时,真正能够被称得上是“血族”的蓝斯洛正朝我的方向走来,一面用着鄙夷的眼光审视着脚边的人畜,一面小心翼翼地选择自己的脚步,生怕被血水沾染到裤角。
果然像是个真正的血族人。
直到此时,艾莉丝仍是抱着我,没让我倒在满地的血水中。对于她的细心与体贴,纵然知道她也是吸血鬼后,我却还倍感受用,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脑袋里居然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怪念头,想停还停不下来了!
嗯嗯,回到主题。
所以,她是打算吸干我呢,还是一天吸个几口,将我全身的血液当五道大餐来慢慢享用?
“我想要他。”
将我横放在一张沙发上后,她直起身,来到蓝斯洛的身边。
眼睛,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嘴角,还沾着一滴我的鲜血。
出口的话,出乎预料。
她的意思,似乎不只是“我想吸干他”那么简单了。
艾莉丝的言行举止,从她的冷淡到热情,从肢体的诱惑到眼里的哀伤,她,仿佛拥有更近似人类的情绪:有着表与里、外与内的两面,也有着牵绊与矛盾。但是,是什么让她这位独伫在高塔上、人人求之不得的夜公主,特别眷顾了我?
今晚的一切,早就公式化地在她身上发生不知道几百次了吧?
所以,是我的舞姿,还是我的血呢?
比起艾莉丝如洋娃娃般秀逸却无表情的脸,蓝斯洛则是面如死灰,不过他仍故作优雅地一笑,温柔地说:
“我亲爱的艾莉丝,你知道在任何其它的情况下,我都会答允你的要求,毕竟你从没开口要一个咕偻过。但是,这个人不同。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个普通的家伙,而你也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不好的‘惊喜’,不是吗?下次,嗯!下次,我会找个能与你的高贵匹配的咕偻当礼物,好吗?”
咕偻?那是对饮用了血族之血的人类侍从的称呼吧?
书中没有提太多,但是据说养咕偻对于血族人来说就像是养小鬼一样,他们会听从所有的指示,而回报则是定期两三滴主人的血。只是,不管再怎么避免,也难保咕偻不会有一天会腐化成没有意识的食人畜生,就是刚刚那些吃相难看的东西。
“是的,哥哥。”
艾莉丝没有反抗也没有不悦,只是低垂下那张止水般的脸孔,乖乖地听话。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蓝斯洛轻轻在艾莉丝额上一吻,随即转身回到属于他自己的拥护圈里,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享用着新鲜的“血腥玛莉”。而屋内的另一个角落,艾莉丝回到我的身边,再次环抱住我的身子。她自然而然地将头埋入我的颈口,却没有咬下,只是在我的颈边落下了一个热腾腾、却好似冰凉的吻。
耳边,她的一声轻叹,勾起浓浓的哀愁。
清晨六点多,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吸引了她的注意,随着眼神一动,她一手绕过我的身子,扶着我来到落地窗旁,仿佛要我陪她看那无限美好的晨光。
“你……阳光?”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吸血鬼,怎么不避阳光”但是我的喉头酸麻,根本说不出话来,然而,她却仿佛听得懂我没说完的话。
“你是在担心我?”她不禁一愣,眼神里有些疑惑,嘴边难得地柔柔一笑。她朝我摇摇头,伸手敲了敲沉闷的玻璃窗,说:“这是防弹的紫外线偏光玻璃,我,不会有事。”
我安心地点点头,然后她将我在落地窗边放下。
就这样,我和她肩并肩靠着,一起看天亮。
我从不知道初升的朝阳是那么得美。
当曙辉四射的同时,她的眼里泪光闪闪,却不像是感动,而是渴盼。
“我和蓝斯洛是蓝血血族,意思是,我们一出生就是吸血鬼。
虽然承传同样的血脉,但我不像他,只专注在争权和享乐上。
我此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
“能尽情享受阳光。”
她坦然地和我说,听着她的口吻,我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次。
也许是抱着“死人不会讲话”的心态,她才敢打开心胸说出这禁忌的话语。
于是,因为她这番话,我改写了原本给她的结局。
我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颊,深情地吻了她,然后在她额上轻轻一抚,令她无可抗拒地进入了沉眠状态,顺势横抱起她柔软的娇躯。当蓝斯洛错愕地弹身而起,呆愣地看着完好无恙的我时,相信是恐惧多于震惊。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算哪门子的吸血鬼,居然与随行的侍从们同一时间掏出了手枪,不花一秒就将我打成了蜂窝。唔,还有点痛!想不到弹头里面居然是银硝酸,时代果真是不同了呢!
他们的准头很准,丝毫没伤到艾莉丝,可惜我不是狼人。
“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蓝斯洛略为呆滞地大骂。
“好问题。如果你死后见到上帝,记得帮我问一声。”
我撇过一抹笑,感谢他带给我这么丰富的一夜。
在他能扑过来之前,我双手环抱着艾莉丝,撞出了大落地窗。
阳光顿时洋溢,当她肌肤瞬间火化的刹那,我确信,看到她嘴角绽开了满足的笑靥。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
黑夜降临之后,转眼,又是曙将之际。
我藏在夜的暗纱中,稍稍曲卷着身体,眼角怀笑地望着那双人大床上一名侧躺在银色薄纱中的女子。在那瞬间,我仿佛回到那几乎被遗忘的“开端”,虽然明知道是妄想、也知道是假象,却仍忍不住再窥看她一眼,在美梦未醒、言语未道破之前。
或许是我的注视太炽热,床上的女子终究转醒。她将薄纱按在胸口,坐起身调息,但那双和她的美艳不协调的犀利视线,正机灵地搜查着窥伺者的踪迹。
我或许是影子,但她才是黑夜,所以不过片刻,那双如狐狸般的媚眼已经紧锁住了我。锐利的目光一撤,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将及腰的红色长发轻轻一甩,像只慵懒的小猫般伸着懒腰。
薄纱,是近似雪样的银白,而她的肌肤,则是泛着月晕的皓雪。
同样是雪,同样是白,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色泽。
“是你。”她说,声调轻柔。
“早安,我的美人儿。”我轻轻一叹,有点遗憾她醒了过来。
“又借着我在怀念从前的那个她?”她将长发盘起,简单以床单作衣,起身倒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只举在我面前。
“光望着你,就让我忘记呼吸,哪有余暇呢?”
我回予一笑,接过酒杯,扬首一饮而尽,而她,则没好气地看着我,哼声一啐:“你这套甜言蜜语,对别的女人或许有用,对我可不行。”
我将空杯在额前一举,以示敬意,然后讪讪一笑,不予置评:“也是。”
随口这样答,我的眼神则同时毫不正经地绕她身躯的完美线条打转,故意将视线在她若隐若现的重要部位滞留。果然,她白了我一眼,双手一叉腰、一挺胸,摆出专业模特儿的架势,并以带着挑衅的口吻,问:
“你是想要我穿上,还是脱掉?”
我双眼一眯,嘴角一扬,“千夜一夜,你依然没变。”
“好个千夜一夜!你不也一如以往同样轻浮?”
“真是张犀利的嘴。”我摇头。
“真是对锋利的牙。”她清笑。
我笑笑,双手一摊,先举手认输,“行了行了,快穿起衣服吧。你这个样子,任何正常的男人想不冲动都难!”
“就像那个时候?”她又轻笑一声,但我已分不出这笑声中藏有几分讽刺。只见她眼里闪起狡黠的笑意,仿佛在无形中又赢了我一场,然而,这个胜利者的姿态她可是拿捏得恰到好处,见好就收。她一挽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便乖乖依了我的话,走入屏风后头更衣。
只是她在打开衣柜之前突然一愣,又探头打量了我一眼,“正常的男人?想不到,你竟然会以人类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