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在酒吧喝着闷酒。

　　“伯卡帝一五一。”我坐上那有点阴暗的吧台，向调酒师喊道。

　　那有点肥胖的调酒师打量了我一眼，“冰块？”

　　“如果我要冰块，我会告诉你。”我淡淡地答。

　　他嘴一撇，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递上一个三分之一满的杯子。

　　将一张钞票滑过吧台，我接过酒，然后往坐在旁边的东方女子一笑，“一个人喝闷酒，不如两个人干杯。”

　　迳自朝她的杯子一敲，我仰头，将那金黄色的甘甜液体一饮而尽。

　　那女子伸手拨开她秀长的黑发，冷冷地朝我撇了一眼，而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很诡异的笑。她拿起身前的鸡尾酒杯，轻轻摇晃着，“伯卡帝一五一，酒精浓度七十五点五，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干杯。”

　　她又看了我一眼，这次，是真正地望入我的双眼，说：“不过，这对你一点差别都没有吧？呵，你的损失：除非真正成为人，要不然，永远不能体会这玩意儿的好。”

　　在黯淡的灯光下，她的容貌虽然探不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泛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夺目至极。我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大方地回望。既然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分，我又何必躲躲藏藏？

　　“是，我知道你是什么。”她又开口笑，这次，是较为愉悦点的。旋晃手中的酒，她看着那七彩的颜色翻转，“让我告诉你，酒，是人类真正独有的文化──干杯。”

　　她举杯喝干，然后突然弹身而起。

　　“我们走吧。”她一把抓过我的手，将我带离酒吧。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就如同她的举止般，不得不让人惊讶，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去哪？”我问，任她领着我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看着她的背影映在天雨中，我并不急，反正时间对我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觉得有趣因而顺行。

　　“找一个答案。”她并不多做解释，脚步更也不停。

　　抬头，只见她领着我走入了一个车站，买了两张单程票，也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全身湿透的我们就这样上了车。

　　“我们要在这里、这里，和这里转车，记清楚了！”她翻出一张行车地图，手指在几个大站上面点了点，然后将地图塞入我的怀中，而她自己则顺势头一栽，大方地倒入我的怀中，“我累了，可不像你们不需要休息。”

　　“你在等我？”想起她一切主导的行为，都是在我来到后才发生，我不得不这样问。

　　她翻身仰望着我，似乎有同样疑惑，但眼里却有种坚持，甚至，是任性。

　　“因为你不同。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你，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们？”

　　她转过身去，将一条毛巾被拉过肩头，直接避开了我的问题，“抱着我好吗？我冷。”

　　只是很自然地听从她的话，我将一只手轻轻环抱住她的身子，暗中发挥光的能力，带来温暖。她很快地睡着了，而直到这时，我才能好好打量她的样子。

　　熟睡中的她，脸上少了那份拒人于外的冷淡，而我发现，她长得相当得清秀漂亮，更有着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类的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如同每个天使都有属于自己的光晕环绕，她亦如同泛着属于自己的光，但那不是单纯的光，是一种异样的绮彩流转，却又不是颜色。

　　毫无疑问，她不是普通的灵能者，但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来头、有没有威胁性，暂时，我还无解。

　　经过好几次的转车，几个小时后，正好接近早晨，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湖，在某个深山度假村里。

　　她领着我到湖畔，却不发一语，只是指着眼前的风景，要我好好看着。

　　不过片刻，曙光乍现，柔光穿透云层，投映在湖心，光波则顺着水纹波动而荡漾着，刹时将整个景色给渲染成一片粉紫，然而，除却美景，最吸引我的则是此处蕴藏的一种相仿于伊甸园的舒适自在。

　　看见我迷惑却舒适的微笑，她似乎也有点喜悦，更拉着我穿过一小片树林，伸手远指着湖畔边，一座沐浴在晨光中的石雕，一个断翼的天使像！

　　在那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是站在时空的交错点，透过千万过镜像，望见千万处于不同世界中的自己如此的比拟自然是无稽，但我只知道我看到了自己！虽然似乎很莫名其妙，虽然我无从释，但是，我知道那是我自己、我自己的灵魂。

　　“你知道那是谁吗？”

　　“这怎么可能？”我不可思议地问。

　　她笑了笑，又指着石像的底部：“再看看那边。”

　　顺着她的指头望去，我这才发现一名女子，正曲身缩在石像的脚边熟睡，定睛一看，却又看到一股莫名的光彩隐隐散漫在那女子身上，呼应着我身边的她。

　　那女子，是……

　　“是我，我另一个自己。”她说，同样望着眼前的两个身形。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不禁抓着她的肩，想要在她的眼中找一个解答，但是我看见的，却是相映的迷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我们，现在都应该在这里。”轻轻拨开我的手，她淡淡一笑，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惆怅，淡淡地说：“而我也知道，这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面对着我，脚步却缓缓往后退，惨然的一笑中，却又似期待着什么。

　　“等等！”我伸出手，才想走过去，却顿时见着四道巨大的黑色身形在她身后显形──堕天使！

　　我心一惊，这也才发现身后一排守护天使已久候多时！

　　我一提气，放弃了人形，更同时展开了自己的羽丝，进入备战状态。

　　“你们休想带她走！”我朝眼前的四名堕天使大声喊道。

　　但她退到那些堕天使的中间，却朝我摇摇头：“你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那瞬间，如云雾一般的灵气脱身而出，同时之间，另一个新的身体凝聚成形：千万的羽丝泛着红光，隐隐与黑白两色相间交替，虽然诡异，却无疑是属于堕天使特有的型态！

　　但是令我讶异的是，她没有翅膀。

　　千万的羽丝是由她自己的身体所幻化出：她，和我一样是“非翼”！

　　瞬间舍弃人身，转变成堕天使的她，此时睁开了自己真正的双眼望着我，而那一对偏蓝带紫的眼，竟是如此得摄魂！

　　“我本来，就属于他们。”

　　她接完了之前没说完的话，仔细地看着我，又笑了，这次，是无比灿烂地，“我现在终于能看见你真正的样子，你的羽丝......果然，真的是你！我好高兴。”她走向我，而我则伸手阻止守护天使们有任何的行动，自己，则是静静望着她到我身前。

　　她从身上，取下一个项链也似的东西，塞入了我的手心，“当作我，给你。”

　　我认出那是并不罕见的紫水晶矿石，但是这一如泪滴状的小石头，颜色圆润饱和，隐隐之中，仿佛蕴藏了一股古老的力量。

　　“有形的物体，我带不走。”我皱了皱眉，简单地说。

　　“我知道。”她眼神溢出笑意，仿佛知道我总有办法，无须她费心。

　　我只能点点头，莫名地。

　　“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她问。

　　犹豫了片刻，我仍是照实回答：“我的名字是席凡。”

　　这时，她高兴地一点头，如似早就料着，但终于被证实所以不再有疑虑，从她灵魂散发的温暖笑意，紧紧包围住我。她的脸贴近，泪水因喜悦而满眶，深情地在我唇上点落一吻：“嗨，我是艾玛席斯特。”

　　“艾玛席斯特。”我呆呆地摸着她所亲吻的地方，不自觉地重复。

　　“再见了！我久违的席凡，而我们，会再见的。”

　　她伸手往那座石像一指，远远，我也看见那另一个时空中的彼此，在相依。

　　回过头，艾玛席斯特和那四名堕天使已消失在视线中，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而世界，亦随她的离去而沉静。

　　静静溺在那湖畔的倒影里。

　　萧瑟的林中，一阵幽鸣，

　　对谁顷诉，无尽叹息？

　　折翅的羽翼，为何终禁不住孤冷，而哭泣？

　　若月光能填满一池的水，如雨而落，

　　是否能让同一颗流星，

　　再度飞落我面前，不再徒留下一波银浪。

　　我化成一座石雕，伫立在这你离去的湖畔，等你，再次问：是否能借我的翅膀，躲避这场突来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