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老爹和你讲过，其实我没有灵魂吗？”

　　“你有、你有！你就在这里呀！”

　　她宛然一笑，那个笑容，很温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天真孩子般，而我，就是那个孩子。她忍不住伸手在我头上揉了揉，然后一如以往，细心地为我解释：

　　“灵魂，是意识和能量的结合。在我短暂的生命里，能够产生属于自己的意识已经是个奇迹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有足够的能量让我成为完整的个体。所以，我只能凭依在艾米的灵魂上。”

　　“我不想知道这些，不要再说了！”

　　“不，你必须要知道！”

　　她扶住我的下巴，要我直视着她的双眼，好好听她讲：

　　“在艾米降生的过程中，我的灵体架构已然改变，失去独立存在的能力，因为原本我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还记得吗，她不但没有收回这属于她的一切，更选择了保留住我的意识；原本，我以为我和她终究会融合，却没想到我的凭依，居然对她灵魂造成了排挤和极大的苦痛。那是你全然无法想像的。但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她没有让你知道，只是独自忍受着直到现在，她的灵魂已经在崩解的临界点。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一如有着双胞胎默契，天使之泪替小曦接了下去：“我和她，同样都是由那颗紫水晶所孕育，所以在本质上我们是相同的，因此，也只有我才能够和她完全结合，这是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瞧，你也听到了，所以不要担心，我不会离开，而是以另一种姿态陪着你，所以不要哭、不要怕喔。”

　　小曦笑着，像是想安慰我，但是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哽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或做什么，她反手就紧紧抱住我。我回拥她，却发现她身体消散的速度有增无减，转眼之间，她的下半身已然消失，样貌也开始变得模糊。

　　但是，她却没有停止安慰我。

　　没有停止，对我微笑。

　　笑容……

　　我记得她曾说，要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作那笑着的女孩。

　　要用那个笑容，让我牢牢记住她一千年。

　　一千年是吧，曦？

　　“席凡。”

　　她用眷恋的口吻，喊了声我的名字，然后望住我的脸，深深地在我唇上一吻，就像是当时初吻般的情深，但她舌尖的甘甜却夹杂着泪水的酸涩。

　　我们的唇分了又合，最后，她带着笑和泪，捧住我的脸，像是要把我看个仔细，好好记住我脸上每一个线条。

　　我回望着她，好想回应她的笑，但是我的心里却好痛好痛！

　　“我不懂爱，所以我不能说爱，因为我不是因为爱而存在。”她突然伏上我的肩膀，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将整个脸藏都进我发里，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我耳边悄声说：“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小曦。”

　　“嘘！”她用食指按住我的唇，不让我说下去，“如果你有一丁点喜欢我，就答应我，永远都要为我而笑，好吗？也让我把你所有的感情，全都还给艾米。因为你是我偷来的，而她，才是能好好爱你的人。”

　　“我。”

　　“你答应我！”

　　她大声地说，要我承诺，而我始终无法抗拒她的任性。在泪流满面的悲恸之间，我只能咬紧唇，猛力地点头。

　　“永远，都要笑着喔！”听得我的承诺，她满足地闭上眼，然后轻轻向后一仰，我怀中顿时一空，整个人，就在我眼前，碎散零星。

　　“不！小曦，不要离开我！”

　　我由不得高声尖叫，扑张出十指，想留住她的一颦一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碎散的星尘，飞脱我的掌心。

　　星碎、心碎。

　　泪水飞洒，横跨天际。

　　“原来天使也是会流泪的呀。”

　　“小曦！”

　　“再见了席凡，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呦。”

　　“不准！永远不要说再见！”

　　“嗯，永远不要说再见。”

　　流星殒落，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再见。”

　　“小曦。”

　　身子一软，在绝望之中，我跌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碎散的光点并没有消失，反而旋绕在我的身边，像是眷恋着夏天的萤火还不忍离去。

　　只见光点与光点相连，化成一条条的光丝，像溪水汇集成河流、如银星凝聚成银河，好不美丽！

　　天使之泪，且如广阔的宇宙一般，在吞吐之间，将这壮丽的星河揽入了胸怀，刹时，她整个身体开始发光，原本没有样貌的她，一个实体的身影在璀璨的金芒中，赫然成形！

　　光点率先在她的脸上点出深邃的五官，一头柔顺的紫色长发随之披落，而其余的光点则像是拼图般，一点一点地将她透明的身子给填上实色，转眼之间，一个袭着一身紫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相貌娟秀清丽，脸上美丽的修长线条有菱有角。熟悉的五观上仍找得到小曦的神韵，但是她整个人却像蕾艾蒂儿一般，美得让人恍神、美得不真切，活脱是从画中走出的颜如玉。

　　她轻合的双眼慢慢地睁开，而当那对紫色的眼眸缓缓对上我的同时，她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唇角熟悉地向上一扬。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珍贵的回忆。”

　　她开口，声音同样是小曦的声音，但是不同的，是有她的语调不再像从前总是有着高低起伏，现在的她，只是文文静静地说、柔柔笑笑地道：“我会永远珍藏在心中的。”

　　直到这时，我才全然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如小裳般，她已经超越了个体。属于小曦的一切并没有消失，而是和最初的自己合而为一，成为更丰富、更完整的灵魂。

　　她靠近我，轻轻用小指划去我脸颊上的泪痕，然后用手背轻抚我的脸，如小曦般轻轻朝我一笑，“不要忘记你承诺的，永远都要笑着喔！而我，也会用笑容陪伴你，这是你永远也不会失去的。”

　　她是小曦，但同时也不再是。

　　心中空荡荡的我，已感觉不到任何悲伤或是欢喜，所以只能紧抿着唇，无法回应。

　　虽然心里有些许明了，但那股深深的失落感却无法因而抹灭。

　　天使之泪主动挽过我的手，笑笑地向前一指，一扇门，就这样凭空出现。

　　那是出口，我知道。

　　“准备好了吗？”

　　天使之泪柔声说，却不是催促；一如小曦，贴心细腻。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难过吞进自己的胸口里，只让小曦那一吻的甜美与酸涩缠绕在我的舌尖，让她永远活在我的回忆里。

　　耳边，我依稀能听到小曦的话语，仍旋绕在我耳际：

　　要我永远不放弃希望、永远不向命运低头。

　　知道未来还在等着我，我只能毅然地转开头、撇开过去。

　　是，于她的承诺，我没有忘记。

　　“永远不要说再见。”

　　我提步，却忍不住回首最后一眼。

　　然后她执起我的手，我们并肩向前。

　　我回来了，带着这趟旅程上所学到的一切、带着小曦给予我的一切、带着如今成为回忆的一切，我凯旋归来了。

　　却没有一丝凯旋归来的喜悦。

　　“看来，你完成了任务，”贝儿双手负在腰后，像是满意我的表现一般，点了点头，继而望着我身旁的天使之泪，续道：“也带回了紫若。”

　　紫若？那是她的名字吗？

　　我有点疑惑地看向天使之泪，但是心情难过的我，没有一丝想说话的欲望，就只是看着天使之泪曲膝半跪在贝儿身前，恭敬地说：

　　“比列大人。”

　　“久别不见，一切安好？”

　　“感谢席凡主人。”

　　贝儿转头，盯看着我好一阵子，而我始终垂着头，没有看她。

　　“席凡，你还好吗？”

　　她格外放轻了声音问，甚至能算是温柔。

　　但是被她的语句所触动，一股酸苦又在我胃里翻转。我深吸一口气，以一个不相关的问题答了她：“艾米呢？”

　　“她没事，已经送回房间休息了。”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迳自往园菀的出口走去。贝儿没有拦阻我，倒是天使之泪追了上来。在通往艾米房间的路上，我迈开步伐，而天使之泪则有点为难地以走一步、跑三步的速度跟着我。我知道，却没有因此放慢我的步调。

　　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我的每一个行为和思想都充满着矛盾：我知道我应该慢下来，但是身体却又催促着我快步前行。我知道我应该关心一下天使之泪，但是我又不想回头。

　　就这样，我满怀心事地走着，一心只想去找艾米，却同时希望她的房门，永远走不到。

　　索性放弃了“奔跑”，天使之泪双脚离地，用“飞的”追上我。

　　“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主人不高兴了吗？”

　　她的语调仍是平平柔柔的，但是我却感受得到她的关心与自责。

　　脚步突地一顿，我的唇轻张，却欲言又止。最后，我只是轻叹一声，摇摇头，又抿住了嘴，继续向前走着。

　　拐过无数个转角，走过无数个长廊，我刻意以最远的路，朝我的目的地前去。但是，无论路途再怎么漫长，终究会有走到的一天。

　　我在艾米的房门前停步，心里临时改变了主意，然后一转身就朝罗平位处对面的房间走去。

　　我轻敲两声，只见罗平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只露出他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