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彼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更以手梳理头发,不让狼狈的模样徒增妻子的担忧。到了恢复室,他看见莎拉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浅而缓,被单下的身躯肯定惨不忍睹。
彼克不忍继续想下去,牵着女儿来到床边。
“你现在感觉如何?”彼克努力挤出笑容,握住妻子冰凉的手。
“我感觉很好。”莎拉虚弱地扬笑,语中带着愧疚,“对不起,让你跟凯莎担心了。”她望向床旁的女儿,目光满是关爱,“凯莎一定吓到了吧?不要怕,你看现在妈妈没事了。”
“妈妈,伤还会痛吗?”凯莎关心地问。
“不会,凯莎没事妈妈就不痛。”莎拉柔声的回应尽是不舍与苦涩,想到即将永远离开女儿。
见妈妈伸手过来,凯莎主动握了上去。她感觉妈妈的手毫无热度,不像以往温暖,随后望向妈妈郝无血色的脸,那双碧眸相当沉重,好似随时会阖上。
看妈妈这么疲惫。凯莎感到疑惑,是不是闭上眼后会睡得很久很久?
就像在幼儿园时第一次看见鸟儿躺在院子角落动也不动。小小的凯莎以为牠会再次翱翔,守在一旁驱赶所有昆虫,经过顽皮的男孩子们多次动手欺负,直到第三天鸟儿发臭被照顾的阿姨清掉前仍没起身展翅。
“彼克,把凯莎抱上了床让我抱抱她好吗?”莎拉拜托了彼克,但丈夫脸上却忧心忡忡,开口回绝,“不行,这样会压到伤口。”
“拜托,彼克,让我最后一次抱抱凯莎吧。”莎拉深深恳求,红了眼框。彼克于心不忍只好答应。
协助妻子挪身体腾出位子将凯莎抱上去。过程中莎拉痛得咬牙。强忍的她目光始终离不开疼爱的孩子,费了好大的工夫,总算如愿最后一次把女儿拥入怀。
身在妈妈怀里的凯莎感受不到以往的热度。她明白体温对生命极为重要,一旦彻底消失便叫做死亡,就像当时的鸟儿一样不再起身。
虽然懵懵懂懂,但凯莎第一次领悟何谓死亡。拥抱自己的妈妈一死就永远不能见面、不能说话、不能在一起玩耍。
这三年来她不必担心食物被人抢走,更不用看人脸色。她感到从未有的快乐。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呵护自己的妈妈,凯莎的心很酸很酸,忽然紧紧抱住将头埋入母亲胸前,哭了起来,“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
莎拉看得落下泪,但也无可奈何。面对哭红的小脸,伸手拭去泪水,努力含笑温柔的安慰:“傻孩子,妈妈不会死的,只是神把我接回身边。”
旋即瞥见丈夫也不停擦眼泪,莎拉的笑容甚是苦涩,“彼克连你都这样,我会舍不得离开的。”
“这种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话语被泪模糊,彼克突然大力拍了病床栏杆再死死握住。满脸不甘,哽咽的大声骂道:“我们明明这么虔诚,为什么神要这么快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彼克别这样,孩子在看。”莎拉冷静又不失严肃地斥责。
彼克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显得无助,缓缓吐出干涩的声音,“也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吧。”
莎拉缓缓点头,而因为右边的凯莎不肯放手,彼克只好到左边将母女一起抱住。一家三口占满不大的病床,不过若它有知定会感到同情而苦苦撑住。
一抱住妻子没几秒彼克便崩溃像个小孩子啜泣起来,“莎拉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不要走好不好。”
莎拉听得泪流不止,悲痛地望着丈夫。她何尝愿意离去了?可是无可奈何呀!索性伸出搂住女儿的手和空出的另一手捧起丈夫的脸吻了上去取代说不尽的言语。
夫妻俩吻得激烈欲在永别前记住彼此唇的触感及味道,而凯莎不以为意。虽然爸妈的举动比在家里亲密数倍,但她只管抱住快失去的母亲。
蓦然,莎拉推开彼克,呼吸变得急促,皱眉忍痛的神色极为着急。
“莎拉怎么了?”彼克惊愕的叫唤,慌乱地按下警急铃后,见妻子露出感激的笑容,对他伧促的吐言,“彼克谢谢你陪我到最后,接下来的日子原谅我不能陪你。如果遇到不错的女人别在意我。”
彼克听得泪流满面不停摇头,“不,不要......我要你陪我。”
莎拉随后转头伸手捧起凯莎的脸。明明已经上气不接上气依旧坚持说完最后的叮嘱,“凯莎有你当我女儿真的好幸福,也对不起只陪你这么短暂。你要记得,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伤心就哭,快乐就笑,不要逞强知道吗?”
突然她脸皱成一团说不出话,可很快竭力扬起关爱的笑,吐出离别后再也无法听到的嗓音,“虽然现在会很痛,但终有天会好转的。”
一讲完莎拉立刻对进来病房的医生等人痛苦地喊道:“快带他们走,不能看到我这样。”此话一落,其中一个女护理师抱起凯莎,而另外两个男医生助理把彼克拉走。
“不,放开我!我要陪着莎拉。”彼克撕声喊叫拚命挣扎拖延出病房的时间,而女护理师怀中的凯莎没任何反应,脑海深刻母亲最后的叮嘱及神情,不知伴随多少午夜梦回。
莎拉熊熊吐出大量的血染红带碎花纹的黄病衫。她的眸光没半点恐惧,只有浓烈的依依不舍,目送丈夫和女儿离去。
见状的彼克不知哪来的力气摆脱男医生助理,跑过去绝望地哭喊:“莎拉,不要丢下我!”只见妻子在医生的检查下又从嘴里涌出血,自此毫无声息。
日子过得很快,到了丧礼那天。这段时间父女俩没空难过,因为莎拉住在银发社区独身的爸爸和彼克住在乡下的父母前来陪伴。
晴空万里,在伫立许多墓碑宁静的墓园里出现久违的动静。数十位衣着满身黑的男女围绕正要下葬的坟墓垂头跟着穿黑长袍的神父祷告为死者送行。
其中身为丈夫的彼克站在墓碑前抱了一束花。旁边跟着穿着素色洋装的凯莎,还有她的爷爷奶奶及外公。一行人一样低头祷告。
凯莎跟着大家一起祷告,但是她感到疑惑。人死后真的会到美好的天堂、无忧无虑吗?所以神是为了不让妈妈受苦而降下灾祸,她当然不敢开口问大人。
很快祷告到了尾声,彼克上前把花束摆在棺木上,接下来凯莎只见升降机将母亲永眠的所在放进掘好的洞中。突然发觉从这一刻开始妈妈永远消失不见,看不到她关爱的笑容,听不见温柔的嗓音。这些使女孩倍感恐慌。
这是自然而然的依恋感,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孩子不愿离开母亲的心情。
“不要把妈妈埋起来,我还要跟她在一起,不要分开!”凯莎哭喊着冲过去,所幸被旁边的爷爷奶奶拉住,其他亲友纷纷投以同情的眼光。
彼克立即把哭闹不休的女儿抱走,途中听见她在耳边喊道:“我不要妈妈死!不要她死。”最后她埋首于怀中不停大哭。
凯莎感觉又将回到在育幼院时那种孤独。她好害怕再度自己一个人。那时哭是没用的,任何委屈都得吞进肚里。
“爸爸一定会陪你到最后的。”彼克坚定的开口承诺。
直到凯莎哭到睡着,彼克把她放到车内,关上门时叹了口气,对未来满是茫然,而因为入土仪式结束了,他的岳父及父母走了过来。
“才相处这么短的时间,小女孩就这么依赖了。”彼克年迈的父亲感到讶异。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主人是莎拉老当益壮的爸爸,“开玩笑,我跟我妻子可是用爱教育莎拉的,什么人跟她相处都会喜欢上她,更何况是小孩子。”
彼克哑然失笑。他知道长辈们是在纾缓难过的气氛。
旁边彼克上年纪的母亲担心的问道:“孩子,要不要我跟你爸再留下来几天?”
“不用啦。”彼克含笑婉拒,“你们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他不想忙碌大半辈子的父母为自己改变现在宁静的生活。
他的岳父顿时玩心十足的插嘴,“不如我留下来,反正我是在城市长大的,很习惯。”最后发觉言语不妥又加以解释:“我不是开玩笑,相信莎拉也希望我留下来陪伴。”
彼克难以拒绝,只好找个理由先让长辈安心,“我如果跟凯莎不习惯会挑一个地方搬过去。”
“年轻人有自己的打算。如果需要求助会开口的。”彼克的父亲理性地劝妻子及钦家别再坚持。
“说的也是。”彼克的岳父豪爽的同意,而后走到女婿身旁伸手放在他肩上,显然想起伤心事,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变得感伤,“以前我失去莎拉的母亲,刚开始很空虚,甚至想去死一死,但我知道她不会想要我这么做,时间一久伤痛就淡了。”眼神渗入丝关心,“你要工作又要照顾凯莎,如果撑不住要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