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哥哥,谢谢你!”
见到我的归来,小裳坐起身,抱住我的脖子,高兴地在我脸上亲了又亲。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察觉有所不同。而从小裳的反应,我才能确定自己真的完成了其中一个使命,让我稍感欣慰地回吻她。
但当我的吻点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病魔仿佛再也无法染指,插在她身上的管线与针头无声地自动脱落,手腕上的针孔消失,血色也回到她阴白的脸上,转眼之间,她神采飞扬,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一个健康、漂亮的小女孩!
“现在,我准备好了。”她跳下床,牵着我的手,笑笑地对我说。
“嗯,我们去说再见吧。”
我牵着她,打开了房门,顿时窗外的阳光洋溢。
那温暖的阳光,有种会沾染人的笑意。
人间的画面逐渐暗去,但当我回想起那充满各式各样医疗器材的房间时,一种矛盾的疑惑却由然而生:虽然说那些东西是为了维持小裳的生命而存在,但是,是否也在这同时间剥夺了她所属的生命呢?
生命,应该是“活出来”的,不应该是被束缚在病床上,永远徘徊在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空间里。先进的医学,究竟是拯救了生命,还是践踏了生命的尊严?
我这样想着,由不得问她:“小裳你这一生,过得快乐吗?”
她回望我,似乎明了我的困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完整地回答:
“这一生,我没有离开过那张床,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但是,无时无刻我都能感受得到大家对我的爱:爸爸的、妈妈的、哥哥的、姐姐的……你的。所以我觉得我很幸福,因为幸福,所以满足!”
因为幸福,所以满足吗?
快乐或许是短暂的,但是幸福却是长久的。
这样子的答案,或许没有不好。
我笑颜逐开,将她的回答珍藏在心里,然后牵着她的手,展翅前飞。
回观门内,我认出是时空长廊独特的空间,但是和我所熟悉的时空长廊相比,虽然里面同样黑暗,却充满星芒。我们仿佛至身于星海中翱翔,四周一如水晶的墙砖中,窜流着生命般的火光。每当我们贴近那火光时,光点则变成一幅幅画面,那装载着小裳每一生每一世的回忆。
回忆历历在目,小裳一面飞着,一面洒下晶莹的泪珠,但那不是悲伤,而是感怀。
随着生生世世的过去重新回想起、重新纳入她的灵魂,她小小的身子也慢慢开始变幻,最后,当我们来到时空长廊的出口时,她已然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灰发少女,她灵魂最真实的自我显像。
伫候在光之门之外的,是一排手持不同乐器的天使,弹动出简单却悦耳的旋律。每个音符都好像有着自己的生命般在四处跳跃、在耳里跃动,那是任何文字也难以描述的美妙。我踏出光之门,有些讶异地发现门里是星海,而门外却是一片望不尽的碧海蓝天!
脚下所踏着的绿地,开满万种颜色的花朵,一个个看来历史悠久、有着古朴刻纹纯白色石蹲,则以圆型的方式排列着。
遥望天海的交界,一座银白色的城市,像海市蜃楼般随着海上的光波闪耀,高不见顶的冰光塔座落在城市中心,发出好比太阳般璨烂的金光,照耀整个城市金光闪闪,也使得这辉煌的永世,更是美不胜收。
虽然我被这景色所深深撼动,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处于天界底部的第九天层,是创造给圣贤者与人类的家,只是整个天堂的冰山一角,而天堂真正的美丽还在此之上。
或许是为了人类,第九天的构造比起其它的天层,有着更多的物质元素,所以才有清晰固定的样貌,有着青天、有着绿地、有着碧海,也有着“城市”。除却永恒的白昼外,一切就如人界一般。城市中的每一间房舍,都是独立的自由空间,让人们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创造属于自己的“乐园”、自己的“天堂”。
我牵着她的手欲往前行,一同观看这壮丽的天国、这属于她的新家,但是却被两名美丽的天使伸手拦阻。
她们对我摇摇头,通过思想而非言语,告诉我这并非现在的我所允许踏入的地方,虽然我扮演着引渡者的工作,但是我并不属于绝对光的阵营,所以我在这里所拥有的任何权限,也随着工作完成而解除,因为了解,所以我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点点头,将小裳交给了她们。
那两名天使对我点头致谢,转身就准备要将她带开,然而小裳却一驻足,突地回身,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谢谢你,天使哥哥。”她昂然一笑,悄声在我耳边说:“就算天堂不要你,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天使哥哥。”
她的话让我笑了,伸手揉搓着她颈边柔软的发丝。
“天使哥哥,可以给我取个新名字吗?”她突然问。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突然才想到她现在已经不再是“羽裳”,而是经过千百轮回与人生洗礼的圣灵者,过去的名字自然不再适宜,所以她才会希望我能给她取一个新的名字,此举无疑表露了对我的爱与感恩,对于我而言,自然也是无上的荣幸。
只是该给她取什么名字呢?
仿佛看出我的难处,她又问:“一直不知道,天使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席凡,我的名字是席凡,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以天使哥哥的名字为字根,我就叫作席芬吧!”
“嗯,席芬!很好听的名字!”
在场所有的天使以及我一起回应着这赞颂音节,为她的誓言作见证。
“那,再见了,天使哥哥我相信,我们会再见的!”
她的笑,是灿烂的,比任何事情都还要美丽,还要温暖。
终点的光芒越发明亮,四周的黑暗像是被光芒洗涤而去,黑夜不再,取而替之的是黎明,但是越接近黎光,我的意识却越渐模糊。
身体,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草原,一切的烦脑和忧虑,都在那温暖的阳光中溶解,被轻柔的风一扫而空。卸下一身的疲惫,我不自觉地闭上眼,就要缓缓睡去。
身子如似失去重量,而我,则像根羽毛般慢慢地飘,慢慢地落。
一切感觉就像是回家。
“席凡。”
恍惚之中,有个声音唤我,但我不愿意醒来,只想这样舒服地睡着。
“席凡。”
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睡一觉。
“席凡,我找到您了,主人。”
有人将我拥在怀里,从那个怀抱中,传来另外一种温暖与满足,将我抢离睡意的魔爪。我张开眼,发现那拥住我的,是个面貌模糊的半透明身形:是她接住了我,让我不继续往下掉。
我看不清她的脸孔,然而声音,却是如此地熟悉。
“小曦……是小曦吗?”我意识模糊地问。
她摇摇头,指着我胸前正闪着强光的紫水晶,然后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她的心口里面,也有一颗光球,像是心跳般,一闪一熄,呼应着紫水晶的忽强忽弱的光芒。
“我是天使之泪。”
依仍迷蒙的我皱起眉,不自觉地问:“那不就是小曦吗?”
半透明的她依然看不清,整个人仿佛只是一道影子,一个没有外壳的魂魄。我不见得她的脸,却奇怪地能感受到她的笑,只见她又摇摇头,说:“我不是小曦,我是天使之泪。您,则是我的主人。”
“主人?”
我疑惑地看着她,继而望向胸口的紫水晶。随着思绪逐渐交结成理智的线条,我也由不得慢慢地清醒过来,不禁开口问:“如果你是暮霭的泪珠,那你的主人不应该是艾玛席斯特吗?”
“是,那是我主人的名字,但是她,也同时是您:您们,是双生的灵魂。”
双生的灵魂?
这个词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对了,我和艾玛席斯特同样是由席凡一半的翅膀所生,之所以我于她、她于我的追寻,就是为了寻找那另外一半的灵魂、那另外一半的翅膀,以及──那另外一半的自己?
但是纵然灵质相同,我和她,仍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不是吗?
她又笑了,轻声道:“两个不同的个体,却有着同样的灵魂:您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所以您也是我的主人。而我,已经等您好久了。”
“等我?”
我朝四周环望片刻,发现身处于一个纯白色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任何可见的边界,就只是个纯白的荒芜空间,然而,随着我的视线扫过,一副老旧的木桌木椅颠倒地出现在我身前不远处,却没有任何的影子,让我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颠倒的是那副桌椅,还是我──但是正反,似乎对这空间没有义意义。
一本书,同样地飘在半空中,书页自己慢慢无声地翻动,摊开的两面,厚度却没有因为翻过而减少或增多,仿佛也代表了时间的无意义。
“是的,在这灵魂塔里。我等候着主人回来,等着重聚。”
“这也是灵魂塔?”
她沉思片刻,这才点点头,答:“这半梦半醒的世界,是灵魂塔里属于我的空间、我的世界。”
半梦半醒的世界?
所以我才会昏睡,为了在她的世界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