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十一年九月初九,鹅湖二会。这次鹅湖会依然由吕东莱做主,朱熹从台州北上,陆九渊自临川东渡,此时已经转任国子监的黄裳临时受命,领一众太学生由临安南下观摩。
陈亮则约着好友辛稼轩,自建康、湖州一路晃荡过来。其余当世大儒也多如期而至,东南各地官吏,凡是有点闲暇时间的,也都悉数到场混个脸熟。
便是张从正也风尘仆仆,特意从岚山坐船赶来。不过他可没安啥好心,按随行的朱棣观察,出行前,张先生连瞬间杀人的毒药都多配了好几副。而且随身携带,说是用着方便!
先是由朱子把自己治学的四书拿出,对“理一”的细微处愈发圆满。
陆九渊也调整了心学概念,认同了“学”的重要性,但还是在“学先、悟先”与朱子纠缠不清。这种事表面看来不过微小差异,其实涉及到世界观上大方向的分别。
一句话:“学先”便要论纲常、尊师道,循此格致入微,直至理一。这样推演的后果,就是一切圆满,此后再无创新。“悟先”便明显认同社会发展方向问题,“学”自然有先后,但“知”可后来居上。则“纲常、师道”自然要让位于“心”,这是朱子不能接受的。
而陈亮近墨者黑,自从遇到吕祖安、欧阳、张从正后,不但比历史上更早提出“商藉农而立,农赖商而行”的农商并举思想,更强调“济时、救国、经世、致用”的务实功利主张。
在哲辩方面,陈亮左右开工,他提出“道在物中、理在事中、学以适用、行重于知”的观点,即反对朱熹“道在章句”的复古,也反对陆九渊“道在顿悟”的唯心。明确要求二位理学大佬放弃现在的务虚空谈,多做实践,强调“讲实理、育实才、求实用”。
吕东莱在陈亮发言完毕后,止住朱子、陆九渊的联手反击计划。直接提到如今的理学地位和推广问题。“理一”是存在的,但只靠目前这种治学方式,眼前无物,全靠意会。又或寻章摘句,不但无益治学,而且易遭曲解。这是现状,理学已经被朝廷下诏叱责了,朱子压力山大。
因此,需要找到理学格致之法学习,使“理一”可观、可测、可量化。若是以前,吾亦无法。然今朝则有隙可察。
吾族弟祖安,少随海外奇人桃花岛主黄药师修学,颇多“道理”验证方法。今读“理一”之学,略得一些验证之法,颇可抛砖引玉,以待后来也。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四年多,定居明招山也有三年。其间无论经历了多少传奇故事,也不管引起多少人瞩目,但那都是具体的做事。甚至被人说成是一介商贾之流,你也没话说。
因为,吕祖安之前从未系统阐述自己的学术纲领、经世主张,自然就得不到天下读书人的身份认同。这事很重要,甚至可说是吕祖安此后经略山东、两淮的重中之重!
大家都在做同样一件事,有人是“吊民伐罪”,比如武王伐纣、宋祖黄袍。有人是“祸乱人间”,就像黄巢、朱桀,又或方腊、宋江。
究其本质来说,还不全都干着“哈官早饭”的营生?为何其结局不同,历史定位也不同呢?仅仅是“成王败寇”吗?
若是放在前世时空中,吕祖安大约也就这么认为了。“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嘛!但如今的吕祖安经过东莱大兄三年的教化、督导,如何还会停留在这个认识层面上呢?
这些“反贼”的结局不同,很大原因是他们的动机、方法不同,才造成了他们的胜利
、或失败的结局不同!也就是说,周武王、宋太祖他们是必然成功,方腊、宋江则是必然失败!
这些因果关系那是从他们起事的第一天就注定了。哪怕你一时得意,最终也还是要失败!
南宋时代不晓得李闯王,吕祖安知道啊。都打进北京诚,天下在握了。咋呼啦啦就大厦倾覆呢?太平天国也如此啊,本来侵略如火的势头,忽然就被曾剃头领的一群乡勇翻转了局面。
而几十年后,民国的孙大炮却能在他的实力绝对劣势时候,成功推翻大清统治,五族共和了?
真的只是成功者的运气吗?显然不是。武王伐纣之前,他的老子周文王就在编撰《周易》,从文化上开始代替殷商的《归藏易》。从此天下诸侯,景从者三分之二!
宋太祖聚义十兄弟,各处国家中枢要职。赵普引半部论语治天下,善待士大夫阶层。一旦太祖黄袍加身,天下莫不振奋。
孙大炮“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喊了多少年?而且人家同盟会的成员,几乎囊括了那个时代里最优秀的一群知识分子!都是“我大清”经过层层选拔后留洋深造的时代精英。
女真代辽、蒙胡伐金,以弱胜强的时候,都是打着清算“家仇国恨”招牌凝聚人心,获得道义上的正确!然后用了很多年去攻略、扩大自己的实力。这期间,也是很注意对文人阶层的拉拢、吸纳。耶律楚材、丘处机这些在士林、民间影响巨大的人物,都获得铁木真信任、礼遇。
总而言之,如果吕祖安的岚山大计不想变成宋江的梁山好汉行径,戴一顶“反贼”的帽子四处烧杀抢掠。或者是李全、杨妙真那样,把治下弄得赤地千里,白骨累累,最后不得不寄人篱下,还要被史书叱责“反复”。
那么吕祖安就必须获这个时代主流社会人群的认同。不然呢?人家压根不认识你,也不接纳你。那么你除了抢劫,还能干啥?
这事若是放在三年前,吕祖安蛰居岚山的时候,那就是一个无解的话题。这才是他为何那么热心南下明招山,救助吕祖谦的最隐秘动机!吕祖安很幸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而且报以真诚。
因此,他获得了“认祖归宗”的机会,有了结交东南才俊的舞台,获得了孝宗皇帝的信任。如今,他还要进一步地站到这个时代的知识前沿,籍此发表出自己的学术观点、政治主张,努力获得主流社会更广泛的接纳、认同,为此后的岚山割据披上一件“伟光正”的外套。
鉴于这个时代的学术思想分裂现状,吕祖安在提出自己主张的同时,还要注意不能激起过多的反对,因而进入无休无止的论战时代。因此,吕祖安的论点基本是在朱熹、吕祖谦的论断基础上进行阐发,用实验方式论证各种观点的合理性,同时加入自己的私货。
他寄希望以后的学子能开动实验学在学习知识的比重“务与实干”。学习中强调日积月累,强调站在巨人肩上看世界。也希望人们能增加创新、顿悟的能力。
陈亮对他的实干大加赞赏,朱熹对他找到论证“理一”的实验方法大感兴趣,陆九渊认为他的“相对论”、“参照物”等学术观点符合心学体系,引为知音。
后世的《宋明录》比较完整地收录了吕祖安在此次“鹅湖二会”的发言,曰:
左使首辩鹅湖二会,一鸣惊人。四家学说,尽有涉猎,而且融汇贯通如一。故此后学界以为,自昔日“东南三贤”后,如今东南再出风流人物。
时人依据五贤籍贯
、字号、性情特点,合称为“南晦翁、北岚山、东莱吕、西象山、陈龙川”。其中“北岚山”者,即左使也。
今录左使昔日演讲如下:
其一曰“三体”论
“朱子有理气论略曰:“太极只是一个理字”。理者,形而上,规律也。气者,形而下,物质也。理引气动,变化而聚合万物也。
朱子之论大善,然当如何格物举证之?以吾之见,万物繁复,格物当先分纲常,纲常类定然后格物可行也。以吾察之,所谓万物者,可略分纲为“有形有态、无形有态、无形无态”三相也。
有形有态如山石者;无形有态如流水者;无形无态如风气者。
山石有态,其形已固,吾可称之为“固体”。流水有态,其形随时变化,吾可称之为“液体”。风气者无形无态,吾称之为“气体”。
所谓“固体、液体、气体”三相之间亦非恒状不可变化,如水受热成气,受冷成冰,皆三态互变也。三相变幻之宗,即为理一之赋形,吾可谓之“原子”。
可知原子乃格物之源,微乎其微,不可直察,然可以“冷、热、气、力”诸实验证之。
今吾先以孔明灯试说之:吾于灯下点烛,灯燃则气热,气热则膨胀,膨胀则稀薄,稀薄则孔明灯里所储之气少,气少则质轻,质轻则孔明灯飞起也。
吾今以天平可测孔明灯、蜡烛重量,以算学可测孔明灯之内积。以孔明灯飞起后,可知灯内气体原子减少几何也。设得此值,吾当为一大灯,下缚以竹筐,燃之以碳。则此灯亦可载吾飞升也。”
吕祖安的话让周围的人一片哗然。人可以白日飞升?怎么可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吕轻侯早在鹅湖会开始时,就率人按照欧阳的指示,将事先做好的一个超大布囊移在前方空地上开始组装。
先在原地搭起早就备好的圆形支架,将气囊口套上支架,层层支起。为防碳炉火星飞溅烧穿气囊。又特意选用岚山出产的优质木碳。碳炉置在一个大筐里,筐内还有少年时少章在负责添碳。
这可是个技术活,绝对不能带出火星的。大筐以长绳与气囊相连,此时放在支架下方开始燃烧碳炉,不久之后,就见气囊渐渐鼓起,上层堆叠部分纷纷脱离支架,向空中延展。
到了气囊能够自己立起时,吕轻侯在下面逐一拆掉支架。将一根长绳拴在气囊上。自己注意控制好力度。眼看气囊把连接大筐的绳子越绷越紧,终于大筐开始晃动了。吕轻侯渐渐放松手中绳子,气囊缓缓升起,载着时少章缓缓腾空而起。
吕祖安并非真的就要在今天把时少章送进太空,所以气囊准备也不是很细致,反正能腾空十来丈就算胜利了。只是害苦了吕轻侯,那气囊越飞越高,渐渐吕轻侯手中的绳子就要放空了。
按说此时热气球中的时少章应该慢慢熄灭炭火,放下气囊了事。
可时少章少年心性,这是在白日飞升啊!
兴奋的他早忘了此事,加上下面的众人不断惊呼骚动,反而更加得意,不断添碳。终于把吕轻侯也一起带到了空中,又惹来一片惊叹声。
吕轻侯临危不惧,反而以手攀绳,渐渐上到筐里。先在时少章的脑门上重重扇了一巴掌,然后慢慢熄灭炭火。眼见气囊渐渐下降,但已飘到明昭山下,眼前一片湖水荡漾。
好吧,这次载入史册的白日飞升试验,是以吕轻侯、时少章的落水为代价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