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师旦身形消瘦修长,仪表堂堂,三缕长髯飘飘若仙,这是他给吕祖安的第一印象。二人略作寒暄。知道是对面的父子救了家中女儿、侄女,老苏心中更是感激,只怨家贫无以为报。
好在自己还能写几个字,不妨聊表谢意!于是着吕轻侯出去买来些文墨之物,老苏当堂研墨,学着徽宗的瘦金体一挥而就。那字体委实漂亮,端得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的“定风波”啊?嗯嗯,词好,字也漂亮!吕祖安很高兴。
或说这老小子是在告诉俺要学会淡泊,莫要再挂念对他女儿的救命之恩呢!
言归正传,顺便就唠嗑到岚山物产在平江一带的市场问题。不待苏师旦面露难色,吕祖安很娴熟地从袖中排出一串五彩的琉璃佛珠来,看得侍立一旁的吕轻侯目瞪口呆。
果然,这脸上气色就好看多了。
“五彩琉璃串珠”呢!个个晶莹剔透,纯净艳丽。可不是胡人那些破烂玩意能比的,就那种货色,还要百十贯一串呢,什么玩意啊!
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友好,桌上的宝贝也是越堆越多。
什么湛蓝琉璃镶金的发夹,那是怎么生根镶嵌上去的?苏师旦观察了半天都没理出头绪!
一粒不知什么材料做的盘珠,似木似铁,却又全然不象,掂在手里还老沉了。包装更是古雅精致,这一看就是佛祖开过光的宝贝啊。
吕祖安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欧阳用海水里泡了百十年的旧船木车削出来的。最初是拿给侄子吕延年、以及吕安年、刘全、曲成等屁孩的玩具。给他们当弹珠玩,奈何小家伙们喜新厌旧,一会就没了兴趣。
可以请和尚大师帮忙加持“法力”啊!有了和尚的法力加持,让这珠子弹得更远。所以欧阳还真是请明招寺的大和尚反复给珠子“开光”嘞!
几个少年果然又玩的不亦乐乎,但终归那就一粒珠子。玩腻了也就扔在角落,缠着欧阳继续要好的东西玩的。比如上次做的那个大号灯笼,坐上去再试试?
这棵珠子也是吕祖安打扫这群小屁孩的淘气战场时偶然捡到。当时觉得这棵珠子卖相甚好,何况还被明招山的和尚开过光?于是另配个古雅的包装,那就存着拿出去蒙人的打算。
这不,佛家宝贝就便宜了咱们“廉洁奉公”的苏老夫子啦。
吕轻侯又递上两个纯青颜色,葫芦状的琉璃瓶,里装着岚山烧酒“桃花酿”。不用尝,打开木塞后,整个屋子都是浓郁酒香!
特么少了两千贯,谁都别想买!光那琉璃瓶子就要两百贯呢。苏师旦差点被满屋子酒香憋死,一时他脸色潮红、呼吸粗重。这特么要中风的节奏啊!
吕祖安看着不妙,赶紧袖手又抽出几张银票,在老苏的眼皮底下晃了半天,总算把他注意力分散开。好险!吕祖安暗暗后怕。知道苏
师旦贪婪,可也没想到贪婪成这幅德行呐。
看那银票的印刷非常精致,每张面额一千贯。苏师旦抓在手上仔细研究,啧啧称奇。话说这个雕版印刷技术果然精致,与众不同啊!要留下来仔细鉴赏、鉴赏哈。
嗯嗯,生意上的事基本就谈妥了。好东西嘛,总要给平江百姓一个共同分享的机会才行。
至于粮食,这儿西面就是太湖,别的没有,粮食管够!造船的工匠?就那些破落户,留着都碍眼,你先招个百十户过去用用,没事的。
咱俩谁跟谁啊?哥哥都给你担上!
想结门亲事,把俺家侄女嫁给你家孩子,那都小事。
“喔?这事不行!”苏师旦气急败坏。“不行!兄弟你就别往外掏了,真的不行!俺侄女已经定人家了。
退婚?不行,退不了。不是钱的问题!是咱们平江府的韩铃辖看上我家侄女了。上个约才说定,下个月就要过门的。
不是,韩铃辖有正妻。这不是孤身在平江,乏人照料嘛!”
吕祖安算是明白了,怨不得那小姑娘面有忧色。感情给她这个王八蛋叔叔送人了?!
不行!这事还就要打破。多好的姑娘啊,给那个纨绔去糟蹋?你特么为啥不把女儿送去呢!不过话还是要好好说道的。能不能帮忙引荐韩铃辖呢?
苏师旦想要拒绝,看看桌上的物件,还是勉强答应了。这又是卖东西又是买粮食,还都是大宗物流,的确需要在韩铃辖面前招呼下才稳妥。
不过兄弟我告诉你,这婚姻之事就别提了哈。当面恶了韩铃辖,你在平江啥也干不了!
当下约日子再来拜会,这次吕祖泰他们已经赶过来了。就由吕祖泰陪着再次拜访苏师旦。大家见了面自然热情述旧,然后一起去军营拜会那位大名鼎鼎的韩家纨绔子。
韩侂胄刚刚处理完军营事务,正想着去哪喝场花酒啥的。听说苏师旦带人求见,那就见见吧。不看僧面看佛面,话说老苏真的是勤俭奉公、廉洁自爱的天下楷模啊。
众人落座,这才晓得原来是明招山的吕祖谦家人啊?嘿!或说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他写文章俺耍大刀,他找俺干啥?别绕弯子直说吧。
嗯嗯,想在平江做生意啊,这个没问题。想买粮食也可以。“等等,你买了粮食打算运到哪儿?岚山?岚山在哪?海州北面?特么那不是金国地盘吗!
我说老苏啊,你怎么糊涂了?咱们大宋的粮食怎么能给金狗吃呢?你这是资敌知道不?闹不好要砍脑袋的!不行、不行,别事均可,此事委实使不得!”
韩侂胄不耐烦了,拂袖就要闪人。
吕祖安一看哪能走啊,疾步上前拦住:“韩铃辖且慢,咱哥俩能否借一步说话?”
韩侂胄勃然大怒,目露凶光!琢磨着这谁啊?知道在哪不?还借一步说话?还“咱哥俩”?话说咱哥俩很熟吗?信不信老子今儿就把你当奸细砍了!
不过他手里那啥玩意?
黑色的棋子?我靠!真的假的?
当下也不多说,那就里面请吧。“对了,老苏啊。那啥,你们俩先外面侯一会。有人过来就拦一下,知道哈。”
苏师旦、吕祖泰一时都瞠目结舌,这啥节奏?变脸比翻书还快?
二人进了内宅偏房,韩侂胄又把内宅的人一通乱赶。看看周围真没人了,这才神秘兮兮地接过棋子仔细验看。
“嗯,是真的。四七,这是要守角拉边干票大的呢。明白了!”韩侂胄顿觉亲切起来。
话说外戚、勋贵、纨绔就这条好,只要知道是官家的意思,那是一点折扣都不会打的。更何况,眼前的吕兄弟本来就是俺们北伐的同志啊!
“兄弟莫怪,哥哥俺就是这个坏脾气不好,晚上请你一起去那个什么浪浪亭喝酒去。话说那特么是真的浪呢!去了你就知道,一般人哥哥俺都不告诉他!”
吕祖安不动声色从韩侂胄肥腻大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
“哥哥您就别客气了。军营之中,小弟刚才失礼了。”
“不妨不妨,粮食的事情好办,要多少都有!回头俺跟老苏说一声就是。”
“此外还有一事,却是不好意思出口呢。”吕祖安讪讪笑道。
“尽管说,咱兄弟客气啥?什么?老苏的侄女,老苏侄女咋啦?没印象啊!
给你家孩子订婚?你家孩子多大啊?十八了?哇靠!兄弟你这么厉害哈!喔喔,义子,明白了。这好事啊!有啥不妥的?”
韩侂胄有点迷糊了,苏师旦侄女定亲可跟北伐没啥干系啊,犯得着拿这枚棋子出来说叨?
得了,吕祖安算是明白了。这特么苏师旦就不是一般的犯贱,直接把侄女往火坑推呢!韩侂胄这种纨绔,一生会有多少女人?谁能数的清?没名没份的侍妾,这辈子就完了。
吕祖安很为苏妹喜庆幸,得亏遇到吕轻侯。出门时候,韩侂胄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老苏是说过这事,不过君子成人之美啊。俺老韩就算不是君子,可也干不出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啊。”二人转身出来,这就亲热的不行了。
“那啥,老苏啊,前面吕兄弟跟你说的事,你全都照办就行!以后啊,吕兄弟的事就是俺老韩的事!不能打埋伏,记住了哈。
别介!我说吕兄弟哈,你现在就想走可不行,定要那啥浪浪亭一醉方休的!话说吕兄弟不容易啊,俺老韩也去北朝几次出使,那是当真不容易。待会哥哥还要准备点礼物给你带上。
不许推辞!这就哥哥俺的一点心意!”
当下连拉带拽,几人一起出去,胡吃海喝一通后,半夜才醉醺醺摸回旅店。
话说一切妥当了,吕祖泰连夜安排人去明招山,请二哥吕祖俭带上聘礼来平江。东南大儒出面给吕轻侯、苏妹喜做媒指婚,老苏也是倍有面子了。
至于生意上的事,那就不细说了,效果比想象的还要理想!
第二天早上,旅店门前一片喧嚣,还真是韩侂胄派人送礼来了。那就不是一般的重礼,军中制式武器整整装了十个大箱子,刀盾铠甲都有。神臂弩就十二张,亏他也能塞得进去!
如是告辞北行,苏师旦恋恋不舍。
那是一送、二送、三送,直到出了平江城外三十里。一直再也看不到人影时,老苏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