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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手中的仙剑已失……”
陈心隐记忆尤为深刻的,乃是当日初遇叶老之时,他因手中仙剑的无端变化,而又哭又笑的好笑情景。
船欲航而风不起,故人已去,往日那 堪称滑稽的情景,如今竟已成了再难得闻的绝唱,徒留于悠悠千古的感怀之中。
方才他在四处查看之时,果然唯独不见了那柄仙剑,而其他各式宝剑与大堆财物,却是一样不少,如此看来,来人的确是冲着那柄仙剑而来,而叶老,只是怀璧其罪,便赔上了一条性命。
叶老虽身居去陋巷,却性喜显摆,一个藏宝之处,恐怕知道的人不少,往日他仗着剑术强劲与机关犀利,不畏小蟊贼的闯入,可俗言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走得久了,总会碰到一两个应付不来的仇敌,终至于斯……
这个世间,究竟是宝物害人,还是恶人害人?
有人说,若是手中没有宝物,自然就不会有人觊觎,那么,伤害也就无从说起。
还有人说,若人心皆能自守,不会见财而起盗心,见色而生淫意,那世间自然也要干净许多。
世人各执一词,互不妥协,吵得不亦乐乎。陈心隐不懂这些,他也不想去懂,他只知道无端伤人性命者必须抵命,他所要做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恶人捉住,令他跪在叶老的三尺墓碑之前忏悔他的罪恶。
沉默地埋葬了叶老,两人沿着城内街道并肩而行,闷闷地往回赶去。
“心隐,你是如何识得小叶的?”
玄真老道垂下头颅,收回远望的目光,忽然开口问着身侧缄默的少年郎。
“他曾指点过我几日剑术。”
陈心隐平静答道。
“原来如此,小叶确是难得的剑道大才,只可惜……”
“可惜什么?”
虽是疑问,只是听得出来,他并不对此答案而好奇,生死之外无大事。
“可惜他当年不愿随我入山修行,否则……”
玄真老道摇了摇头,叹息不止,既是为了故友的离世而叹,又是为了一颗良苗的枯萎而叹。
否则,凭他在剑术之上的资质,今日所能取得的成就,恐怕不会弱于玄真多少。
“为何?”
少年木然问道。
“当年小叶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他的为人可称至孝,平日里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多赚钱,只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赡养老母,哪里肯轻易便离她而去独自修行,得享长生,便只好……”
玄真老道再次叹了口气,一个玩世不恭的老道士,在此刻的真情流露,竟是如此自然,丝毫不显得违和。
“哦。”
陈心隐盯着正在路途之中带着几只小鸡溜达觅食的老母鸡,悠悠失神……
作为父母,有舐犊情深;作为儿女,却有孝德之本。
天理循环,就在此处。
趋近于天伦之乐本是人之常情,而属于他的天伦,又在何方?
他忽地有些迷茫,有些伤感。
“我曾经负伤,心神俱损之下,体力不支昏迷在南海城郊,幸遇小叶出城采药巧遇,将我悄悄带回他的家中,悉心照料,一条性命才得以周全。后来我伤势渐好,却意外地……不,其实并非意外,我早有预感,那时心脉已伤,遗落下了难除的病根,几成废人,得亏有你玄慧师叔循着独门暗记辛苦寻来,我才能够保全性命,重回灵虚山中。而在我临走之前,见他不愿入山修行,只好将一柄剑赠与了他,以作随时的念想,那剑中所蕴有的剑意,也可供他随时观摩。”
玄真平静地解释着,他毕竟修道多载,对于世人之生老病死,花开花谢,不说早已参透,以至于豁达,也差之须臾而已。
“那柄剑,就是叶老所收藏的仙剑?”
“恐怕正是那一柄。”
“是老头儿你的随身道剑?”
“不是。”
“那是?”
“那柄剑……却是玄如的……在他死后,我将他的遗落战场的佩剑带回。”
“玄如师叔?就是在当年与你齐名,被称为是当世天下道门第一人的玄如师叔?”
陈心隐神色一动,在灵虚山中,他曾听过不知多少有关于这位玄如师叔的传闻,翻阅过不知几本有关于他的典籍记载,他的天纵英才,他的智慧无双,他的潇洒倜傥,他的卓尔不群,他的坚韧不拔,他的一往无前,他的不拘一格……
然而,这位天才的师叔,却只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在夜空之中一闪而过,徒留下无数的传说与赞叹。
任何的溢美之词,只要用在了他的身上,就不会有半分的违和之感。
然而流星终究只是流星,寿命是短暂的。
若非他当年误信了小人,陷入了魔鬼两族合力布下的陷阱,又哪里可能会就此而英年早逝呢?
“齐名?哈,我又哪里及得上他?哈哈,我及不上他的,他有囊括四海之意,而我却……”
玄真老道不想在这惫懒小子的面前过度地贬低自己,便及时收住了话头,摇了摇头,微笑着瞥了陈心隐一眼,见他依然困惑,又接着说道,
“当我闻讯赶到那处生死战场之时,就只剩下玄如的随身道剑依然插在那战场中央,而那群同样损失惨重的设伏者,才刚仓惶逃离不远。我悲痛欲绝,拔出剑来,就追了上去,在奋力斩杀了魔鬼两族的多名设伏者之后,不想终于惹出了魔皇……”
回想起往日的那一场血海争锋,玄真老道在言语之间,不胜唏嘘怅然之感,可想而知,那场战斗的激烈与残酷。
“魔皇?”
“哼!那魔皇枉为一方之主,却没脸没皮,尽躲在暗处偷袭于我,否则凭我当年修为,哪里会……”
玄真老道一扭头,就见陈心隐满脸都写着“我早知如此”这五个大字,老脸不由一红,慌忙岔开了话题,
“唉,重伤之后,我用尽手段摆脱了身后的众多追兵,拼死才逃到了这南海郡,最终结识了小叶。”
“魔族为何又有一个魔皇?”
当无知已经成了一种生活习惯,陈心隐勤学好问,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魔皇,魔王,魔主……嘿,只是名相而已,又有何可奇怪的?魔族中人性情暴戾,时时想着要破除阻挡身前的任何束缚,关键时刻更是六亲不认,最是危险。前任魔族之主,自称魔皇,有何不可?”
玄真老道摆摆手,哂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