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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廊过池,踏石环阁,这太子府落在北境,在大处有着北境的大气豪迈之外,可在细处,却兼有着江南园林的精巧,五步一廊,十步一阁,以木石遮挡,移步换景的功夫用得炉火纯青,如此便使得行走其中之人,往往拐过一个角去,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那清影郡主倒显得比桃夭还要更熟悉此间地形,有时候眼前蓦然出现了几条岔路,桃夭吮指枯想,迟疑已极,经她眼眸一转,随口一点,桃夭才恍然大悟,有了决断……
她见桃夭直将她往太子寝宫的放下带去,心中的担忧愈发炽烈,想着若是陈心隐时刻守在刘安己的身边,那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知何等紧密,如此一来,她的目的恐怕就难以达到。
“影姐姐快走快走,哥哥就在前边哦。”
桃夭可不知身边的这位小姐姐心中的缱绻幽思,只是一门心思地拉着她朝前奔走,清影郡主体力哪堪与桃夭相较,到了后来,只是硬着头皮,凭着一股气往前冲去。
“站住,来者何人!”
拐角假山之后,突如其来一声厉喝,接着就有数道人影蹿出,细一看,原来是七名带甲卫士,手持劲弩强弓,长矛短剑,各据要位,将桃夭二人围困。
清影郡主毫无防备,见此情形,脸色自是大变,她只道是刘安己狼子野心,不顾念与太子哥哥的同胞之情,想要趁她最弱时将她除去。
“哦,是你们,太好了,昨天要你们帮我捉的大蛐蛐王捉到了没?”
桃夭欢声问道。
“……哈,原来是桃夭小姐……呃,那个蛐蛐王嘛……这个,这个……”
前一刻还一副凶神恶煞面孔的七名护卫,在认出桃夭之后,顿时便如猛虎爪下的家兔,战战兢兢,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哼,你们又没捉来,好大的胆子,我要去告诉哥哥你们欺负我。”
桃夭侧着脑袋嘟着嘴,对于这几人的渎职不满至极。
“桃夭小姐,冤枉啊!我们弟兄几个肩负护卫太子殿下安危一职,实在是无瑕去寻找蛐蛐王,而且蛐蛐王在黑市上有价无市,小的们托了熟人去买,也没能买到。”
护卫们连日劳累,迭声叫着撞天屈。
“狡辩,狡辩,不听,不听,我就要去告诉哥哥……影姐姐我们快走。”
桃夭捂着耳朵,叽喳叫着,高低也不肯听他七人的解释,转身拉起清影郡主,闷头往前挤去。
“桃夭小姐千万不要啊,这要是让太子殿下知晓,那还不知该如何惩罚小的们……好,小的们一定使力,最迟明日此时,必然送上一只打遍帝都无敌手的蛐蛐王。”
七人被桃夭唬得魂不附体,太子殿下虽掌东宫,是名副其实的帝国储君,可他态度暧昧,对近日回归的故太子殿下言听计从,对桃夭小姐恩宠有加,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丝毫也不敢怠慢。
更何况这桃夭小姐看似人畜无害,其实亦非一只省油的灯,当日那名火纹男子的悲惨下场,早已在这整座太子府中传开……
“哼,那好吧,明天要是没有蛐蛐王给我,那就罚你们扮蛐蛐给我斗蛐蛐玩。”
桃夭磨了磨亮晶晶的小虎牙,颇为勉强地宽限了他们一天。
……
将这桃夭一路之上的反常表现看在眼里,清影郡主急在心中,这可绝非小事一桩,她已等不及再去质问陈心隐,唤桃夭停下,蹲下身子,掰正了她的身子,以尽量轻柔的声音询问道:
“桃夭,你不是要学雷风做好事吗?为何如今却要欺负别人?”
“嘻嘻,被影姐姐你看出来啦……”
桃夭颇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清影郡主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沉心静气,打算听完再说。
“其实桃夭也很不喜欢欺负别人,每次欺负别人时,都感觉雷风叔叔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可是哥哥说了,想要当一个公主,想要当他的妹妹,我一定不能做一个死板的小孩,一定要学会欺负别人,让所有人都害怕我……”
说到此处,桃夭又是黯然,又是期许,黯然是为了心中的不安,期许则在于一旦依了哥哥的要求,那岂不正意味着她离当一个好妹妹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清影郡主只感觉自己头疼欲裂,打破了她的脑袋,也想不通为何昔日温文有礼的陈心隐,会成了桃夭口中这个状似……状似……
她秀气的眉头无比纠结地紧拧了起来,那个形容词就在嘴边,可她却不忍说出,她隐约感觉,这陈心隐如今的变化,颇似一人,一个深深埋藏于她心中,从未须臾离开过的人。
只是这一猜想过于荒诞,即使是她不喜拘泥于常规,也为此天马行空而暗觉可笑。
“哦,哥哥怕我不学好,还给我布置了功课,要我每天欺负十个人,少一个人都不许叫他哥哥……嘻嘻,昨天我去吃了三次霸王餐,还让刚才那七个叔叔学小鸟飞,他们不会,就被我一只只……不是,是一个个扔到了天上去接着玩,玩了一个下午,他们好重,累死我啦。”
桃夭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的腰腿肩膀,好佐证她昨日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劳累。
“你哥哥他……他是否就是……”
清影郡主迟疑着问道。
她既担心自己心中那般乖谬的猜测成真,又怕仅是一场误会,陈心隐的改变不过是近墨者黑而已。
“哎唷,影姐姐你看,哥哥在那里。”
桃夭伸手指着百步开外的湖心亭叫道。
清影郡主无奈只好放弃询问,回头一看,就见陈心隐果然只身坐于亭中,不知在做些什么,而在湖心小渚与岸交联的浮桥之上,有三个金发碧眼的蛮夷之人,正结伴离去……
“哥哥。”
二人登岛,刘荡仁刚与三名自称是来自于西方大教的传道人会过面,正自烦躁,不过见是桃夭带了一个陌生女子过来,也不好过于怠慢,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沉默,等着那女子说明来意。
“陈公子好久不见,不知别来无恙否?”
清影郡主福了一福,问候一声。
“你是何人?切莫胡言乱语,本宫并不姓陈。”
刘荡仁满是狐疑地打量着她,想不通为何桃夭说他姓陈,而这名陌生女子,也说他姓陈,这岂非极其荒谬的一件事情?
只是他越是端详,就越是觉得这名女子眼熟得紧,眉眼之间,倒是与当年的跟屁虫影儿有三分相似。
“陈公子你……你说本宫?你……”
清影郡主讶然看看刘荡仁,这才注意到他如今的装束,早已非当日青州城时的朴素道子打扮,而是一身金黄的皇家色调,身披的是无上的尊荣,脸上隐现的暴戾,与那人是多么神似……
她又回头瞅瞅桃夭,见她此刻满脸皆是沮丧之色,脑海之中,似是有洪钟敲响,陡然将她的心神震得一片通透……
难怪,难怪当初初见陈公子之时,便觉得他颇为眼熟,原来……哦,对了,陈公子来自于青州城左近的深山之中,那儿便是当日太子哥哥的失踪之处,即是说……不对,陈公子若是太子哥哥,那他为何会前后判若两人?难道……
清影郡主一时间心中杂念纷呈,不可捕捉万一,面上神情阴晴不定,夙愿竟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得以达成,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