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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声清响过后,楼下大堂中传来一缕悠扬悦耳的丝竹声。
陈心隐轻咦一声,走到包厢临近大堂的一面,将那近乎覆盖了整面墙的紫纱帘子拉开,这帘子一经拉开,他们这些坐在包厢中的客人就能够将整个一楼大堂尽收眼底。
而在这丝竹声响起之时,二楼上的其他几个包厢中的客人前前后后,纷纷都将帘子拉开,以便于观赏楼下表演。
三人都是爱好音乐之人,当然陈心隐与白芜冰是发自真心的爱,至于桃夭……据桃夭自己的话说,她是因为两位哥哥喜爱,才爱屋及乌,勉强说服自己喜欢上音乐的。
看到桃夭这般依赖自己,陈心隐和白芜冰好笑之余,又十分感动。
从这包厢窗口望出去,舞台之上的情景清晰可见。
陈心隐努力地往外探着身子,以期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同时他也好奇其他包厢中坐着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但是在看到白芜冰的嫌弃目光之后,他才讪讪地收回了脑袋。
看台上演奏的少女,恐怕皆不过二八年华,然而自小开始的各项刻苦训练,然后经历过大浪淘沙的残酷,让她们自有一番不凡的气度。她们衣着端庄,妆容俱都清丽不俗,弹拨指法娴熟自然,优雅内敛,卓然不失大家风范。
她们正在合奏的是根据大才子张若虚所写传世诗歌《春江花月夜》所改编的同名曲子。这首曲子被改编得甚是成功,若是有幸能得其人演奏,就能够完美地将张诗中所描绘得月夜春江花草香的甜美风月演绎而出。
陈心隐在乐音刚起时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这首曲子旋律委婉质朴,流畅多变,通过巧妙细腻的配器,丝丝入扣的演奏,形象地在人们心中绘制出一幅花树丛开,月夜春江的美好景色。
全曲在心中缓缓展开,就仿佛是一幅工笔精细、色彩柔和、清丽淡雅的山水长卷,使人一旦陷入其中,就会流连忘返而不知归途。
真不愧为:
仙山落月长良夜,玉宇澄清牡丹江!
从“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的柔美到“月上东山,风回曲水”的唯美,再到“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辽阔,最后给人心头留下的是一幕“渔舟破水,波涛拍案”的动感。
一曲终止,余音绕梁不绝,众人沉浸于乐音之中皆不愿醒来,脑海中仍然回想着袅袅乐音。
良久之后,场中才想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人们向来不吝把最高的赞誉赠给他们认为配得上此赞誉的人。
不止是陈心隐啧啧称赞,甚至连过后会账之时所可能遭遇的尴尬也暂时忘却。
就连白芜冰这位高傲的姑射山神女,也对楼下这些女子表示了十足的欣赏与赞叹。
正是那:
吟风弄玉凌霄汉,冰肌玉骨雪中藏!
……
接下来,就到了个人表演的时间。
方才合奏的几位少女,在后台重新化过妆容,换套裙裳,就各展其能,或是洞箫独奏,或是九天剑舞,甚至弹筝,鼓琴,不一而足,应有尽有。
这番精彩至极的表演,使得向来讲究修心,自夸道法如何精深,以至于已经达到不动如山的地步的陈心隐,也差点要蠢蠢动了凡心。
对于其他种类的乐器,陈心隐并无过多的发言权,也未有足够的热情,但是对于那位弹琴的仙子,陈心隐却有许多闲话要说。
他当时的评价是这样的:
“唔,这位弹琴的少女,技法是极好的,意境也很足,若是再磨练几年,多品味点人生,兴许有希望能够达到我下山之前的水准。”
对此这种夸人更是自夸的言论,桃夭自然是小脑袋猛点,大力附和地附和着,甚至就连向来挑剔的白芜冰,也没有加以反驳,反倒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
他在表示了赞同之后,还多说了一句:
“嘻,不过心隐你还真是不知羞,若是少了那无名玉琴和白流道力,只凭手上技艺,我倒觉得那位姑娘还能略胜你半筹的……”
对于这样的近乎于挑衅的言语,志得意满的陈心隐如何能服,随后自然又是一番激烈的辩论。
他们俩你来我往,各种高深的词汇信手拈来,
从洪钟大吕,讲到变徵清角;
从三分损益到七音十二律;
从南腔说到北调。
……
桃夭懵懵懂懂,并不太认得他们在说些什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半天之后,回过神来的她,只好闷头往嘴里使劲塞着瓜果。
当脑袋不工作时,肚子就要开始工作……
肚子和脑袋,总有一个需要保持清醒!
不是吗?
反正在她心目中,心隐哥哥什么都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芜冰哥哥第二,至于她自己嘛,就勉强做个第三吧,谁让她是天下最为懂事的妹妹呢?
不能和哥哥们争抢东西。
当所有人都表演完了之后,那位巧笑嫣然的主母再次施施然出现,她站在台前,身后站着一溜的少女,各持乐器。
“想必诸位来此的贵客都知道我潇湘馆的规矩,在此老身就不再赘述。今夜来此共有十八位贵客,所以出场乐师有十八个人。好了,老身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请贵客们好好把握。”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就款款退到了后台。
这时,陈心隐的包厢门被轻轻地敲响,道了声请进之后,发现进来的是一位丫鬟模样的少女,不得不说,这潇湘馆即便是一个丫鬟,亦是人间上等清丽的容颜。
这丫鬟递过来三张牌子,给陈心隐三人一人一张,只是当她看到桃夭时,面色明显一滞,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慌忙告罪一声,就退了出去。
桃夭摸了摸自己的粉嫩小脸,心中疑惑,难道我生得不够可爱?
再看楼下,留在台上的只剩一人,其余人等各自带着自己乐器,退回了幕后。
留下的是那位吹洞箫的少女,只见她优雅地站立原地,不发一言,自顾自地轻声吹起洞箫区。
很快的,二楼上的其中一个包厢有人将牌子往外伸了伸,楼下眼尖的报牌人不紧不慢地报了一声:
“三号包厢,一层楼。”
过了片刻,又有一包厢伸牌,报牌人又报:
“五号包厢,二层楼。”
……
就这样,报了几轮下来,报牌人的声音已经到了十一层楼。
陈心隐不明白后边跟着的那个几层楼是什么意思,这间潇湘馆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高的楼……又不知道问谁,只好闷在心里,默默地旁观着。
这间客栈还真是古怪,和书上看到的那些很是不同……
如此看来,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向前,山上藏的那些书都已经是些老古董了,与人间的现实生活完全不相符合,下次回山时得仔细建议抠门的玄真老道狠狠拿出一大笔银钱来,重新出外来购置一批最时兴的书籍才是。
否则,固步自封可并非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少年犹自思索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