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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三岁而知老,这是人们常说的一句俗谚,意指一人的心性如何,在幼年时便早已定得个八九不离十,愈长大,只不过是将这种定性的扩大与加深罢了。
“二狗子,你这穷人家的孩子,居然敢在刘少面前得瑟,当众让他难堪,今日我们看不过眼,不教训你一顿,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个比其余少年至少高了一头的大个子少年,悍然出手,将他口中所说的那位“二狗子”,一把推翻在地,倒在岸边,一半身体都浸入了清凉的河水当中,激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这名绰号“二狗子”的少年,虽然衣着朴素,身量瘦小,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子弟,可也是有其大名的,然而在眼前这帮对头的口中,他便只能有这一个满带着蔑视的“尊称”,至于他的名与字……
谁会费心去对一名弱者展现尊重呢?
“哎哎哎,胖熊,这二狗子犯了众怒,怎么说是给我出气呢?”
一名衣着华丽的翩翩少年,学那书中所谓的风流才子,手中略显别扭地握着一柄成年人所用的长折扇,见二狗子被推搡倒地,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迈着方步走上前来,拿折扇另一端在那大个子少年的肩膀上轻敲两下,阴阳怪气地说道。只是在看向二狗子的目光当中,带着掩饰不尽的阴霾与快意。
这名刘少爷,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豪人家子弟,据传他家族中有一名许给州中高官做爱妾的姑姑,族中借此东风,一举击垮了另一个多年的竞争对手,折下了镇里第一富商的桂枝。
而他在镇上一班同龄孩子中间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俨然成了那一个小团体中的魁首之流,取代了原本的县令之子王少。
而今日清晨,就是这个二狗子当着众同窗的面,大声背出了先生于三日前要求背诵的那篇有名的《帝都赋》,让同样被先生点中,只会张口结舌的刘少难堪不已。
谁能想见,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就是此时二狗子所受皮肉之苦的起因。
“是是,刘少教训得是,是小的失言,二狗子他的确是犯了众怒,该狠狠教训一顿,大家说是不是啊!”
胖熊那一副面对二狗子时展现出来的嚣张气焰顷刻间便已烟消云散,他回过身来,身形一矮,娴熟地换上一副谄媚笑容,低眉顺眼地附和着,而后冲着后方众人振臂呼喊起来。
这胖熊倒也不是官宦富商子弟,倒是镇上唯一的一座镖局总镖头之子,平日里多少沾染了些棍棒手艺,一副皮囊生得是五大三粗,与他身份相符。只是他时常纳闷不已,家中老爹分明就是一介枪棒粗人,也不知听信了谁人蛊惑,不顾他的反对,偏偏要将他送到镇上官学之中,学那识文断字,来日做个受人尊敬的文人,而他性子粗糙,哪里沉得下心来?在学堂里伙同一帮狐朋狗友,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偷鸡摸狗,让他老爹伤透了脑袋。
当然他也不是愚人,镖局也需银钱维持,学堂中像刘少这一等衣食父母,他自然要着力巴结才行……
“二狗子不识好歹,总是在学堂先生面前卖弄学问,倒显得我等不如他,该打。”
一名衣着尚可的少年拾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就朝着二狗子的身上砸去,他便是那位王县令之子,原本在这群人中,他才是居于核心,受众人瞩目的王少,哪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领袖易主,他这王少实在是名存实亡了,不过虽是如此,在分属下九流的刘少面前,他却是没有过多的怨言,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毕竟即使是他父王县令的县尊之身,在镇上也要捏着鼻子,让原本就是根深蒂固,而后又有州府高官背书的刘家家主三分的。
“该打该打,二狗子倒是先生面前的好学之人,我等倒成了不学无术,简直岂有此理的嘛!”
一个同样衣着朴素的少年大声说道,似乎生怕刘少耳背听不到他的这番表态,上前一脚便踹在了二狗子的腰部,疼得他龇牙咧嘴不已。
他与二狗子本是邻里,幼时玩得不错,家世与二狗子也是半斤八两,平日里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不过他很有眼色,用心攀附上了“刘少爷”这一棵大树,逐渐与生性木讷的二狗子分道扬镳,形如陌路。虽然如他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乡巴佬,是绝不受刘少重视的,不过至少他算是走近了那一个团体,自以为成了人上人,比那还在泥地里打滚的二狗子过得要好。
“该打,大家一起上。”
又是一群少年闹哄哄地冲将上前,对着抱头蜷缩在地的二狗子拳打脚踢不已。
二狗子连连求饶,可惜这群打上了瘾的孩子,哪里会听得到?
……
“光天化日,这群小孩还有没有王法了!”
眼见着如此不平之事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陈心隐紧握双拳,咬碎了钢牙,若非青莲拦住不放,让他耐住性子多看上片刻,他早已不顾身体异样,冲上前去对这帮仗势欺人的少年饱以老拳了。
青莲带着陈心隐,便是悄然隐身于这群孩子的三丈开外,凭着青莲的修为,莫说这区区十数个半大孩子,就是百个千个,是无人能够察觉。
“陈兄,好戏还在后头,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哩,哈哈……”
青莲微微一笑,目光一转,看向了河边不远处的一座小树林中。
陈心隐见此心中陡然一突,只是他的神识修为皆被青莲以莫名禁制封锁,并不知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刘少,早晨的确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我一般见识呢?”
趁着众人打得气踹歇息片刻,二狗子挣扎着抬起头来哀求道。
“哼,你可算是服软了,本少还以为你这‘未来的举人老爷’的脊梁骨有多硬,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哈哈。”
刘少冷冷一笑,想起了学堂课上先生对能背出千字《帝都赋》的二狗子那丝毫不加掩饰的赞赏,语气之中,不免就带上了浓浓的醋意与阴冷。
若是寻常的教书先生,他刘少从来不肯放在眼中,可官学里的这位复姓皇甫的老先生,可不是一般闲杂人等,据传他曾任朝中御史,退休后才回了老家镇上,平日里闲着无事才在学堂执一教职,镇上的官商无不对他畏惧如虎。
他刘少数次被父亲鞭打,就是因这位皇甫先生对他的评语不高招致的。
试想如此一人压在当头,刘少能不痛恨那将他衬托成纨绔子弟的二狗子么?即使他原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哼,饶了你?想得到好,今日要不打得你卧床三月,本少的刘就倒着写。”
刘少发话,身旁众悍将摩拳擦掌,就要再下狠手。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用内疚了……”
谁知二狗子收起害怕之色,反而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望着众少年身后的那片树林,嘴巴越咧越开……
“你什么意思!”
胖熊较为警觉,一听这话,立即回头望去,哪知这一望之下,他面色剧变,不顾众同道,不假思索地跳入河中,仗着有些水性,奋力往对岸游去。
刘少及众人一呆之后,也知情势不妙,回头一看,原来从树林中冲出了一队蒙面劲装的汉子,约莫有十五六人,气势汹汹地朝着人群奔来。
“呵,刘少,王少,你们以为我为何要背诵《帝都赋》?为何要往这河边跑?他们是二十里外听风寨中的好汉,早就对你们家中的银钱垂涎三尺,这次绑了你们,你们家里恐怕要人财两空了……”
二狗子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他的身子骨弱,强撑着吐出一大口淤血,服下一包药散,朝着正抱头鼠窜的众同窗讥笑道。
“都抓起来,这些人可都是一个个会走的钱袋……哈哈,发了发了……”
众好汉蜂拥而来,一人或两人一组,各自朝着一名少年扑去……
“这……”
陈心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个反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发生在这群小孩之间的事情,其情节之跌宕,算计之精妙,居然比成人还要精彩三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哼!”
青莲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这群绿林中人,恐怕已经引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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