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滚滚暑气,扑面而来,浸润其中,亦难消此间夏月的彻骨冰冷。
刘荡仁手持隐锋长剑,干净利落地将不省人事的五名长老刺落当场,将他们的冤魂送入了阴司白场,若是西教之主当真有灵,或许会指引这些东征的阴灵进入天堂宝地,只是生死界限从来森严,逝去之后的世界,凡人哪能知晓?
更何况对于刘荡仁而言,正是由于无端遗失了三载有余的大好时光,他变得更为注重凡尘功业,对于人死之后那些虚无缥缈的景象为何,是半点兴趣也无的。
“也罢,木已成舟,此事不提也罢,只是死者为大,老衲便为他们布个水陆道场,超度他们的亡魂,以免流连祸世。”
观如和尚到底秉承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将事情做绝。
只不过几个祸乱帝国的蠹虫,死有余辜,还要假惺惺做什么超度道场?实在是多此一举……
刘荡仁心中不悦,可碍于辈分难以僭越,嘴唇启了又并,终于无奈地扭过头去,落个眼不见为净。
那观如和尚可作超然之态,视世俗礼法浑如无物,无人敢去苛责于他,可他毕竟身在红尘,忠孝乃是大汉立国之本,他作为堂堂储君,若不遵循,却要谁来遵循?
“哥哥,快看快看,我捡了许多银子呦!”
就在刘荡仁独自一人生着闷气之时,他的身后远远飞来了一道娇小的粉红色身影,双手展开,一左一右各打着一把宝扇,在半空一起一落,似是飞得有些吃力。
“桃夭?桃夭!”
刘荡仁先是一愣,继而听音辨人,知是不知去向的桃夭姗姗归来,心中恼怒,语气不禁也僵硬了几分。
待她飞近看时,才知一向灵巧的她之所以飞得辛苦,全在于她的脚下正系着一根粗实的绳索,绳索下方,沉沉地缀着一口硕大的木箱,这口木箱显得颇为沉重,将那条绳索绷得如笔般直,仿佛只要再加一根鸿毛,便要崩断毁覆当场。
“哥哥,哥哥,我捡了好多好多银子,快来看呐。”
飞得再近,桃夭细细喘息,在半空打了个漩,双足一蹬,两只秀气的小脚当即便从那只并不结实的绳结处解脱开来,那口木箱骤得自由,歪歪斜斜地由空中坠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刘荡仁的面前。
木箱盖与箱体之间那只青绿锈迹斑驳点点的铜锁承受不住如此重压,“噗”的一声崩裂而开,箱盖再无束缚,飞弹而起,箱体洞开,那满满一箱倒映着银白月光的雪亮白银与晶莹珠玉,便稀里哗啦地滚落了一地,呈现在众人之前,照得人连眉目也光亮起来……
“这……”
刘荡仁虽然出身贵胄,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巨量的白银,以至于尘土扑面,使他的眉头发髻挂满飞灰,他竟如傻了一般,愣在当场,张口结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那个老爷爷说他知道哪里有好吃的,要带我去吃,我想起哥哥的吩咐,哼,就是忍着不去。后来,后来,他又说知道哪儿有好多的银子可以捡,我就想着哥哥喜欢银子,我去捡一些来送给哥哥当礼物。”
桃夭欢跃着献宝道。
她在空中扑腾几下,当落地之时,已将旃檀风雷扇倏地收回了深空手镯之中。
“你……你……你这小囡,本宫迟早被你气死……”
从初时乍见白银珠宝的震撼之中走出,刘荡仁深为羞愧,终致怒极反笑,试图以谩骂来遮掩方才的失态。
曾身为一国太子的他,并不喜欢这些于他而言唾手可得的黄白之物,也从未亲手使用过半分金银,他最怀念的时光,便是他皇爷爷还未出家之时,与他相伴的点点滴滴,那时的他,何曾知晓钱为何物?每日里笑容满面,哪里识得愁为何物?
“哥哥,桃夭错了……”
不知哥哥为何发怒,桃夭彷徨之下,难以抑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哥哥已不再喜欢他曾经最喜欢的银子,那他要是也不喜欢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妹妹,该怎么办才好呢?
桃夭脸上的欢颜一时尽去,她瘪着嘴,耷拉着脑袋,委屈得珠泪涟涟,顺着脸颊滴落尘土之中。
“哼,也罢也罢,只怪那姓吴的过于狡诈,怨不得你。”
刘荡仁捏着鼻子,颇有些通情达理地说道。
此事已了,他不愿多做追究,想那吴天德诡计多端,必定是假意将桃夭假引导到了库房重地,欺骗她库中金银珠宝,皆为无主之物,这才引得桃夭愿者上钩。
若无这点心机,否则如何能够平步青云,以微薄战功,便高居元帅之位?
归根究底,只在于他的人事远胜常人,既如此,他使计将单纯的桃夭引诱开去,岂非易如反掌?
怪老头脾气难测,皇爷爷一视同仁,只余下桃夭一人依然是他手中的最大倚仗,轻易损失不得。
白花花的银子落满地,“神农”老头见此早已心花怒放,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过去,将衣袖裤管,及腰带扎得极紧,双手一阵扒拉,将他的胸怀及手足四处填充得满满当当,整个人也从风烛残年的干瘦老者,俨然化为了腰缠万贯的肥胖老财模样……
“前辈,你收我白银,理当助我一臂之力吧?”
刘荡仁对“神农”老头的财迷丑态实在看不过眼,一俯身便将他才地面搀起,义正言辞地说道。
“小伙你这可无礼,白银乃是无主之物,哪里写着你的名字?”
“神农”老头心中乐开了花,哪里还管刘荡仁在他耳边的嗡鸣,可他如此纠缠不休,比臭虫还要惹人厌恶。
在此一急之下,老头将手猛地往怀中一放,刘荡仁手中一抖,慌忙将他放开,自己则提着长剑,大跨步朝着那座寂静无声的小屋而去……
靠山王仍在其中,皇帝的安危便是掌握在了他的手中,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若能将他先行拿下,日后无论是战是和,皆有足够的转圜余地。
“善哉善哉,仁儿,你不可再多造杀孽。”
观如和尚衣袍微动,再看之时,已站在了刘荡仁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
刘荡仁脑中嗡鸣一片,沉默半晌才咬紧牙关,一字一句说道,
“让开!”
“不……”
那观如和尚宝相庄严,正要再次施法,以手中一百单八颗佛珠将他困住,哪知嘴唇方动,他只觉左身一紧,整个人侧飞而去……
“做得好,桃夭!”
刘荡仁大喜过望,趁此机会,他抢身再次冲回到了小屋之中,才扫一眼,心中顿时便凉了半截,惊呼道,
“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