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在灵虚山外,一片无边的树林之中,一棵大树顶上立着的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装扮的人,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他的动作潇洒俊逸,令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能如沐春风。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折扇,笑容收敛,当先飞起,好像大鸟般腾跃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向着灵虚山方向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半步,跟随着一个浑身银色甲胄的年轻英武男子,观其眉眼,竟与正在灵虚山上的山鬼有几分相似,他见中年文士起身,毫不犹豫地将手往前一挥,朝后方一声大喝:
“出发!”
随后紧紧跟在中年文士身后,也向着灵虚山飞去。
在他走后,身后的树林中,接二连三地飞出一些身着甲胄,将士模样的人,稍微落后几里地,远远缀在两人后方。
再看那林中,正在树林中休憩的飞鸟群受到惊扰,纷纷拍打着翅膀腾空而起,遮天蔽日,逃命般地飞向远方……
林子边缘,黑压压一片从林子向外蔓延,走的近了,原来竟是僵尸、骷髅、幽灵和游魂……这是亡灵的海洋,这是死亡的世界,这里拥有的,是数不尽的黑暗和杀戮。
这些亡灵正分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灵虚山进发。
明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山鬼,咧开血盆大口,眼中满是嘲弄之色。在他看来,这无知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吓得傻了,他想起自己之前看到山鬼时心中涌出的那股没来由的惊悸,自嘲一笑。
他抬起如同夏夜老翁纳凉时所用的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呼”地一下,就兜着山鬼的头颅拍了下来……山中响起了一阵惊呼,他们预感到了,刹那之后,一株山谷幽兰就将凋零在寒冬之下。
陈心隐心里也是咯噔一跳,急要出声提醒走神的少女,却只见山鬼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来得及往他这个方向快速瞥了一眼,狡黠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陈心隐愣然,同时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的眼中青光亮起,一道薄如蝉翼,却又坚如精钢的光墙瞬间就出现在了她与明成的手掌之间,封住了所有的通道。
明成狰狞一笑,蒲扇巨掌毫不客气,狠狠地再加了三成力道,重重地砸落在了这道光墙之上,巨大的力道使得这道光墙从落点开始,泛起了几缕涟漪,这波纹向着周边扩散,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光墙再次回复了平静。
山鬼眯着眼,笑得十分开心。
她岿然不动,柔弱的兰花,身前却有坚硬的钢甲在为她遮风挡雨。
反观明成自身,完完全全地承受了这股力量的反震,结结实实地往后蹭蹭倒退了三大步,好不容易才最终稳住身形。
明成恼羞成怒,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如何能够接受败在一个面相如此娇嫩的少女手中的后果。
他仰天大吼一声,就要冲上来继续发动攻击。
“给你机会,却是不知把握。”
山鬼不满地瞪着明成,嘀咕道。无形中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贵气。
哪想到,还没等明成有任何的动作,那一道光墙不退反进,向着他覆了过去,明成心中警惕,不敢硬碰,向后急退。
光墙进得更快,如影随形地贴了上去,并且向外延展,越变越大,四周边缘向里翻折,一下子就将明成硕大的身体完全兜了进去,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从空中无来由地垂下一根绳索,如同一尾灵蛇穿梭云海,将袋口扎得结结实实,还打了个简约美观的蝴蝶结。
于是,明成被吊在了空中。
“还敢吓唬我?先吊你个三天三夜出口气再说。”
山鬼拍拍手,揉了揉其实并不酸疼的肩膀,轻轻一跃,就乖乖巧巧地跳回到了自家园主身边,打了一架,她觉得开心多了。
“山鬼,你没事吧,我看看有没有被他抓伤,当心破皮发炎。”
陈心隐上上下下地仔细将山鬼打量一遍,发现就连衣服也没有任何的破损之处,这才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大大把山鬼夸赞了一番,溢美之言不绝,直把人家一个少女夸得脸蛋红红,手儿都不晓得往何处安放。
“师尊,他们来了!”
玄真老道已经注意到了远处天际飞来的几道流光。
“该来的总是会来,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云灵子说完这话,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心隐和山鬼,就在原地盘腿坐好,凝神内视,沉入了灵台方寸之间。
很快,中年文士与年轻男子就相继来到了演法会现场,他们俩止住身形,虚踏在半空之上,脚下现出两朵云台,与玄真等人所在的高台平齐,不卑不亢,远远地对望着。
“啊!原来真是……遭了,遭了。”
山鬼一见这当先而来的两人,才知道自己竟是一语成谶,她的身子晃了两晃,重又站住,脸色却变得白了许多。
今儿个恐怕麻烦了。
山鬼情绪的变化自然引起了身边陈心隐的注意,他担忧地看着山鬼。
至于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他并不太在意,灵虚山底蕴深厚,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此撒野的,掌教真人和师叔们自会打发他们。
只是他觉得奇怪的是,他能从当先二人身上敏感地察觉到有着一股气息,这股气息与山鬼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生发化育之气有些类似,所不同的是,这两人身上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死气,不是从容貌上来判断,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应。
这样的混杂使得他们给陈心隐的感觉十分矛盾。
“云灵子,玄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中年男子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独立之处,自有一种渊渟岳峙之感。他抽出折扇,三个指头轻轻捏住,很是潇洒地一下弹开,啪啪啪扇动起来。
扇面一侧写“生”,另一侧写“死”。
“原来是鬼王扶余大驾光临,我灵虚山真是蓬荜生辉,只是近日我山门内正在举办演法盛会,恐不便招待,还请鬼王与其他诸位移驾他处,改日玄真自当亲自登门谢罪。”
玄真排开众人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玄真也没有行礼。
陈心隐装作不经意间抽半截出佩剑来,借着剑上寒光偷瞧着自己,暗自对比着对面的鬼王扶余,从这剑中影象,他所看到的仅是一个稚气未蜕的脸,再看看鬼王的潇洒,他不禁大是不忿,暗自嘀咕道,山上又不热,至于玩扇子吗!
方才就在鬼王扶余说话的当口,他们身后的将士们相继赶到,云台连成一片,列成队伍,侍立于两人后方,一个声响也不出,雄威凛凛,令行禁止,颇见平日训练之功。
扶余身后的那位年轻人是鬼王的长子桑楚,亦是他颇为得力的助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的江山的继承者。
桑楚与身后众将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灵虚山一边的山鬼此时却显得有些局促,大失往日的灵动活泼,落落大方。她低着头,死死揪着陈心隐的衣衫,钻在他的身后死活就是不肯出来。
陈心隐无奈,只好听之任之了,心中暗自庆幸,心说这衣裳扯坏了回去也是你来补,就是可惜了针线。
“玄真,你师父云灵子都还未发话,你怎么就来关门谢客,俗话说:‘有朋自千里来,不亦说乎!’,难道你这偌大一座灵虚山,竟连待客之道也不懂得吗?”
鬼王扶余还未答话,桑楚就戟指向前,厉声斥责道。
“无妨,老道近日正有归隐打算,灵虚山的掌教之责也迟早就要交托给玄真,这待客之道,他可比我这个山中野人更为熟悉,无妨,无妨。”
那边入定的云灵子丝毫不为桑楚的挑拨之语所动,他的嘴唇未动,一道声音就凭空出现,说出的话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玄真进掌教之位,本是实至名归,在灵虚山的玄字辈众人中,无人会有异议,更别提再低一辈的明字辈弟子了。
真如二子,当年的灵虚双壁!
甚至可以说,如果当年玄真未被魔皇废尽修为,云灵子恐怕早就将掌教之位传下,自己则是随意挂个一太上长老之职,进入深山闲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才是修行之人所向往的正经生活。
身为俗务所累,并非如云灵子这般的隐者所乐。
万丈红尘,进得去,若是出不得来,亦非真的修行。
少主桑楚还待说上两句,不料目光一凝,紧紧盯住了陈心隐的身后,阴沉着脸,怒道:
“小妹,咱们父亲到此,你也不出来见过?这般没大没小,还晓得什么天道伦理吗?传了出去,以后还有那个婆家敢要你?”
啊!陈心隐一听这话,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山鬼,心中顿时涌出无比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释然、惊恐、担忧……
陈心隐恨不得此刻一下冲入老虎堆里,让它们将自己给远远叼走。
他又忆起初遇山鬼之时,她三番五次强调她自己是鬼的事儿……
还以为她在胡闹,毕竟山鬼青春活泼,妖娆婀娜,哪里有一点像鬼?毕竟在陈心隐的印象中,鬼就应该是个鬼样,青面獠牙,面色惨白……
原来,她竟真是一只鬼,鬼族的鬼……
其实这样的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两方竟是敌对关系。
陈心隐满嘴难言的苦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