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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里,就是冬日,在这天府城中,也是处处苍翠如碧玉。
冬不寒,暑不酷,就是天府的一大特色。
战事早已了却,英雄得位,白骨收却,四面皆已沉淀,而那可歌可泣的无数英雄传说,却并不沉寂,留在了人们的心中。
整个城池人心思定,都在忙着四处修修补补。
逝者已矣,尚还活着的人们,更加需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活出另一份精彩。
慷慨的大好人吴军师今儿恰好有闲,便带领着管家一步三晃地在城内闲逛,摸摸这家的货品,留下几个漆黑爪子印,或是偷偷打量着隔壁俏丽大姑娘的婀娜身姿,琢磨着何时遣那能说善道的冰人前来下聘……
否极泰来!自从陈心隐走了之后,他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转眼间又重新积聚了一小笔的钱财。
当然,这所谓的“一小笔”,是与以往他的万贯家财作为对比得出的,在寻常人家看来,这也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亦或是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站在不同的位置,便自有不同的眼光,能看到不同的风光。
格局啊,格局!
成大事者,格局乃是第一要务。
不突破自己的格局眼界,便会消弭于其中。
其实,只要心内能够得到安宁,资财或多或少,姬妾或有或无,对于个人内心成就而言,总归并无很大的不同。
只可惜,吴军师这样的下里巴人,又哪里能够领略到阳春白雪的真意呢?
在他看来,坐拥金山银山,房中养着十七八房的小妾,每日清晨用一杯燕窝熬成的清汤漱完口之后,再服用一颗由深海珍珠磨成的细粉糊……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才是他的理想生活……
精神追求?呵,精神能够当饭吃吗?
总而言之,他吴军师长久以来,便是一个十成十的俗人……
然而话虽如此,在陈心隐孜孜不倦的搜刮之下,长久的“积贫积弱”,也并非这样一朝一夕所能够轻易改变的,穷得害了怕的吴军师,如今却变得格外注重于节俭……
开源的同时,也要节流。
“老爷呀,你说我们啥时候才能去当铺将咱们往日的那些体面衣裳给赎回来啊?”
这管家模样生得周正,与吴军师的猥琐形容大不相同,也不知为何他要来聘请他来做这个管家。
只见管家抬起袖子,看着其上补着的几个补丁,一张端正脸庞皱成了一只苦瓜。
回想当初,身着潇洒衣衫,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引人注目了,而如今,只要稍微将目光投到略有几分姿色的小媳妇身上,就会妥妥地遭到一群白眼。
“你懂什么,咱现在可是游戏风尘的义士,专来此行侠仗义的,人嘛,总要耐得住寂寞。”
将手伸进怀里摸索半晌,捏出一只跳蚤,两个指甲相对一掐,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跳蚤便被他送回了老家,他再将虫尸随意一抛,就丢进了一旁别人卖着的大笼包子里……
“君不闻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侠者留其名。”
摇头晃脑吟过一句歪诗,配上这样一身破烂衣衫,吴军师显得更是猥琐了……
陈心隐当日说过的话,看来他还记得还算清楚,虽然精神追求的精髓他无法领悟,可仅仅只是学个虚头八脑的皮毛,精明如吴军师此人,还是全无问题的……
他背负着双手,两只眼睛不住地在四处打量,以求能够找到发挥光芒的时候,转眼一看,见管家跟在身后,依然是一副遮遮掩掩,躲躲闪闪,老大不情愿的表情,忍不住开口便骂,
“庸俗,整天只想着要寻欢作乐,一点高级趣味也无……唉,难道除了吃喝之外,你就不晓得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吗?
唉……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啊!除了陈公子,这普天之下,还有谁配当我老吴的知音?唉,只可惜陈公子闲云野鹅,正不知携带着如花美眷,在哪方逍遥……”
正在摇头晃脑感叹的时候,他寻思着逛荡了一早晨,也未寻到一处可供出手处,然而他着腹中早已饥馁,见着路边新开了一家酒楼,便领着管家,踱着步朝着前门走去……
“哎哎哎,止步止步……啧啧,二位这是要往哪里走啊?”
吴军师举起左脚,还未跨过那道门槛,就被旁逸斜出的一只手臂给当头拦了下来。
“来吃饭,自然还要往楼里走了。”
那管家也早已是饥肠辘辘,便没好气地回了那声音一句。
“哈,对不住了,掌柜的早也有令,二位这般……呵,二位可不得进入。”
那道轻浮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其中的轻视意味变得更浓了些。
吴军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二人是被拦了下来,他扭头过去,托着下巴,仔细打量起了这位迎客的小厮,缓缓点着头。
“嗨,真不是故意为难你们,而是本店就是如此规矩,且看……”
小厮往旁边一闪,显露出了身后被他精瘦身躯遮掩住的一块牌子,
“嘿嘿,若是识字,你们便自己看吧。”
说完,这小厮十分得意地笑了起来,似乎能够识字,是他最引为自豪的一件盛事。
“咦?这家酒楼竟然还有告示……本店三不接待:衣衫不整者、衣上有补丁者和生得寒碜者……”
吴军师何等身份的人物?也不以小厮的轻视态度为忤,只是不紧不慢地将牌子之上记载的字句读了出来。
“呦,你们倒还真的识字呢。”
小厮见这两个乞丐模样的人也能识字,不禁大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之余,又是十分意兴阑珊,就连嘲笑起来,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你看看你们,衣衫不整其一,打着补丁其二……你还好,可是你看看你,生得寒碜其三……快走快走,莫要平白污了我们的门面。”
那小厮尖着一根食指,指指点点之后,抽出腰间挂着的抹布,不耐烦地就要开始赶人了。
主辱臣死,管家冲动之下,便要动手,谁知那小厮丝毫不怕,探着脑袋往里边吆喝了一声,只听到咚咚咚几声重响,跑出来几个手持棍棒的五大三粗汉子,棍棒约莫有碗口粗细,正面含杀气地盯着吴军师两人。
“哎,管家别忙,天赐良机,今日正是我们行侠仗义之时。”
吴军师獐头鼠目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豪情万丈,他拉过管家,对他悄悄耳语,
“你快回去搬救兵,老爷我在这边与他们理论,拖住他们。”
“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爷你……”
管家迟疑地看着吴军师的身板,再与那几个汉子对比两下,为难说道,
“老爷,要不你去搬救兵,我来与他们对峙?”
“叫你去你就去,老爷我今日正是要扬眉吐气一回!”
吴军师一脚踢走了管家,撸起袖子,嘿嘿贱笑着走了上去……
沟中无日月,不知多少时间以后……
管家领着一众劲装打手,浩浩荡荡地沿着街道冲到了这家酒楼门前,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要与小厮理论的吴军师。
“你们……咳咳,哎呦喂,你们怎么才来呀……”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只见街道一旁的排水沟里,颤颤巍巍抬起了一只手臂,手臂的袖子上,满是污泥,和被撕得散了的补丁……
一个鼻青脸肿,浑身沾满泥浆的人形物事爬了出来。
“啊,是老爷,快救人……”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传出去很远很远。
“给我砸,给老子狠狠地砸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