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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一往无前的浓烈杀意,下手之间的果断与决绝,隐隐流露出来的一国之主的霸气,顿时便震惊了在场众人,热血喷到刘安己的脸上,他腿脚一软,失神地跌坐于地,一语不发。
刘荡仁一剑既已落下,心中积蓄已久的戾气被释放一空,他毫不恋栈地转过身来,走出几步之后复又停了下来,侧头说道:
“安己,给我安排住处。”
刘荡仁抬臂曲指,往剑身之上轻轻一弹,即发出“叮”的一声悦耳声响,持续数息之后,才缓缓渐弱消散。
看来非但是人不可貌相,就连铁剑,亦是如此,这柄名叫隐锋剑的剑形虽远远比不得已被毁的细柳剑养眼,可当他以温热的手掌真正握去,灭杀火纹男子时一剑挥动起来,那种鱼水交融的亲切之感,与如臂指挥的美妙体会,让他一时间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天家无亲、无情、无友,打小便缺乏友情的刘荡仁,在这一刻,在这一柄其貌不扬的铁剑身上,竟然奇妙地感受到了乍见故友的欢欣与喜悦……
迷惘如烟花闪现,一闪而过,他见桃夭满脸沮丧地奔跑过来,垂手低头,如履薄冰,只等着刘荡仁说话。
“我失败了,哥哥,下次我一定捉一只比金刚还大的坐骑给你,你千万不要生气好吗?”
桃夭扑簌着泪光,怯生生地道歉道,生怕哥哥因她没用,就将她丢下。
“怎会生气,你不是本宫的妹妹吗?”
刘荡仁此时已然收起了斩灭火纹男子时的怒目凶相,一脸的慈眉善目,与先前的冷漠无情相比,简直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莫非,他已想起了什么?
“真的吗?嘻嘻!”
刘荡仁只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回答,桃夭却如闻仙音,脸上顿时便雨过天青,不过她逢此剧变,难免杞人忧天,非要再确认一次才肯安心。
“当然是真的,你跟着本宫,做我的贴身护卫,以后论功行赏,就是封你个外姓公主当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哈哈……”
原来这刘荡仁并非回心转意,而是别有心思,在亲眼看到桃夭只在谈笑间便能将难缠的火猴王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后,才暗叹自己实在眼力够拙,竟没能看出她是一个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
更难得的是她不知为何,对自己居然如此依恋,而自己孤身一人回来帝都,真可谓是十面埋伏,能够在为难之时得此强援,岂不正如虎添翼?
美哉妙哉!
如此一来,他对于桃夭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对于刘荡仁而言,这其中尚有一个令他难以启齿的因素存在。他秉性孤独,向来难以与人亲近,就是父皇母后,有着生养大恩,然而相处之下,也少了寻常人家的脉脉温情,见面常是功名利禄。
他曾对那个喜欢黏人的影儿无比厌烦,纵然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也只是碍于父皇与西南王的颜面,这才捏着鼻子任她跟随,其实无时不刻不在盼着分别,好耳根能够清静几分。
而今这个叫做桃夭的小囡,论起黏人程度,与当年的影儿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真有定数存在,在他林中惊醒,初见桃夭之时,内心之中,便始终有一丝亲切的情绪在四处徘徊,这种情绪来得蹊跷,他的本性使然,下意识便强行将这份令他惶恐的悸动压抑而已,然而情之一物,如何压抑得住?在那潜移默化当中,他依然对桃夭有着一丝连他也不愿承认的另眼相看,否则他又岂会允许桃夭一路尾随,入了帝都皇城?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既已确定了她对他绝无半点威胁,更要将她收作近卫,要借她之力,来重夺宝座,那顺水推舟,将这一份亲切的感情释放,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好呦,我要当哥哥的贴身护卫喽……不过,外姓公主是什么东西呀……”
桃夭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又暗自嘀咕起来。
只是无论如何,哥哥终归已经不再将她驱赶,这对于无依无靠的她而言,无疑已是莫大的恩宠,至于其余的那些细枝末节,早已不放在她的心上。
“来人,速去安排人将本宫的寝宫腾出,好供皇兄居住。”
刘安己浑身微颤,脸上挂着的三道血线赫然在望,目光之中的凛冽寒意一闪而逝,他紧闭双目,不愿再去多看已渐冰冷的火纹男子散落两地的身首一眼,只是将呼吸调匀,语气平静,又不容置疑地吩咐着身边剩余的三名护卫……
“……是!”
三人犹疑地应道。
这四人,乃是刘安己花费了极大代价才延揽而来的修行者,正是为了在靠山王愈加沉重的围追堵截之下,能够为他的苟延残喘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他们一个个皆非等闲高手,与那所谓的伊师傅,莫师傅等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就连刘安己贵为一国太子,平常时候也要礼敬三分。
只是亲眼目睹了桃夭擒拿火猴王这一儿戏般的过程之后,他们对这么一个貌似人畜无害的欢乐小姑娘,其实心中真是充满了忌惮,而那前太子不顾劝阻诛杀火纹男子之时的那种狠辣与果决,实在是令人发怵……
平心而论,若是他们与火纹男子易地而处,下场决计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为凄惨,也为未可知……
风云起变化,这未来的变数,是好是坏,仅凭他们三人的微末智慧,实在是难于预料。
修行人最重己身,一命休则万念休,能够多加一份小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
闲情休叙,就说那刘荡仁入住太子府中,掐指稍稍一算,已足有半月光景。
帝都广阔,黑夜之钟,地表之下暗流涌动,光只来袭的刺客,已有不下七拨,当然凭着刘荡仁的警觉,与桃夭的压倒性的实力,次次皆是无惊无险。从几个来不及自尽的刺客口中得知,安排他们前来的人,果然就是靠山王,对于这一结果,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不足为奇。
刘安己主动搬离了太子寝宫,住到了别院,而面对这位失踪已近四载才归来的皇兄,他心中的感情何其复杂,往日的一幕幕浮现脑海,无法强作忽视。
他日日前来求见刘荡仁,语气谦卑,态度恭谨,就连随行的那三名亲随,与初见之时相比,也大大地收敛了胸中傲气,不敢表露半分不满。
这兄弟二人相见,无非就是叙叙旧情,筹谋着对付靠山王的计策,只是两颗心一旦远离,想要再次碰撞,谈何容易?
猜忌,是一切疏远之根蒂,是一切仇恨之源泉。
这二人身处红尘,如何能够免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