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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更南,远达数万里之外,那一片蔚蓝的汪洋之底,坐落着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
宫殿之外,每隔数里,便有一圈巡海的虾兵蟹将全副武装,正自警惕万分地游弋着,但见有陌生面孔,便要气势汹汹又不乏谨慎地逼将过去,好生盘查一番,但有半分疑点,也要毫不客气地先行拿将下来,至于是否误会,且等龙王发落之后再说,他们是只顾抓人的……
而除了这些活生生的重重防线之外,南海龙宫早已将里外的数重大阵悉数开启,以备不时而来的偷袭。
至于为了维持这些大阵,那每日里流水一般消耗,虽然在四海之中,南海富饶第一,还可承受,但那老龙王每每思及于此,依然心如滴血一般。
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四海本是一体,四海龙王更是同出于一家的四兄弟。只可惜人各有私,总会有你多我少的不忿,那所谓的亲情离得久了,也难以逃脱时光的冲刷,渐渐淡薄。
四海龙王分驻四方,各自发展,东海南海各占地利,物产丰富,经过千万年来的持续积累,富得流油,而另两个难兄难弟,西海及北海龙族,则不如远甚。西海虽然地处蛮荒,但气候尚可,水族的生活还算不差,可北海苦寒,放眼过去,皆是冰雪茫茫,莫说天材地宝难寻,就是寻常的血肉生灵,也甚少有在北海左近定居的,如此日久,北海上下深感贫瘠,自然颇多怨言,就连偶尔举行的四海聚会,多也没脸前往……
试想四海龙族本出一族,如此厚此薄彼,叫西北两海如何能不眼热?能不妒忌?
只是平常时节,为了顾全脸面,西北两海的龙王如何能够拉下身段,似那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当面提出此事?
多是将心事压在心底,独自消磨罢了……
常言道:堵不如疏。两海龙王的不满情绪挤压日久,俨然已成了一座血肉火山,那赤红的岩浆在火山口下半尺之底不停翻滚,兴许只差了一个外来的震动,便要倾力喷薄出来。
那外来的震动,便是前任魔主青莲。当初他在位时,便借故亲近两龙王,故作无意,故作打抱不平,将两龙王的争夺之心撩拨而起,终于再难忍受,便顺水推舟,与青莲领导之下的魔族暗中缔结了盟约,要合作实现各自的诉求。
当然,青莲的离间之计再是隐秘,也难以完全瞒过两龙王毒辣的目光,只是他们原也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如今求仁得仁,拿来用便是,哪里还管他许多?
西北两海龙族与魔族秘密结盟,这才有了后来的蓬莱岛之变,以及在青莲失踪,云相登上魔主宝座之后,与魔族抱成更为紧密的一团,与天下正道为敌,当然主要还是与东南两海为敌。
初时,东南两海不忍同族相残,处处留手,直到两海地盘被逐步蚕食,而子民惨遭屠戮,两海龙王这才下定决心,再不心软。
只可惜醒悟稍显迟了,此时的西北两海已占据了上风,背后更有源源不断的魔族好手相助,战况竟是出人意料地呈现出了一边倒的窘态,莫说东南两海龙王在外统御的海域大见缩减,甚至被压制于龙王左近,已是不敢贸然外出了。
“岂有此理,西海欺人太甚,真当我南海全是死的不成?”
南海龙王听得探子回报,气得将手中捧着喝茶的一只昆山玉碗狠狠甩在了地上,只听“叮乒”一声脆响,那只不可多得的茶碗,竟是被摔碎成了齑粉。
近日没少听到不利消息,而其中十之八九,都是西海搅出来的,这叫南海龙王如何不怒?他们已经退入龙宫,那西海还如此咄咄相逼,岂非可恨之极?
“豚族少主就在门外,是否召他觐见?”
那探子眼睛眨也不眨,就似没见到龙王发怒摔物。其实也不怪他如此,龙王怒摔趁手的杯盘饰物,近来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一次惶恐,两次惊讶,待见到三次之时,也就看得淡了,到了四次五次,乃至十七八次,就说心如止水也不算夸张。
莫说龙王恼羞成怒,就连他们这些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探子,心中也总怀有一股要摔东西的冲动,只可惜龙宫遍地是宝,他们是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们也来了,不见……唉,还是见一见吧。”
南海龙王闻言一惊,豚族少主找上门来,让他情何以堪?有心不见,可人就在门外,他如何还能真有脸下那逐客之令?
是以他犹豫片刻,仍是叹息一声,召了进来。
令一传出,焦急候在门外的豚族少主不顾礼节,便急急奔了进来,来到近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膝行几步,伏在地上哽咽道:
“恳请龙王大发慈悲,救救我族人吧。”
“豚族少主何必如此,快快起来,来人,还不给少主赐坐。”
南海龙王心中先就有愧,不敢受此大礼,忙让人扶起那位饮泣不休的豚族少主,将他安顿在了一方椅子上。
“唉,你海豚一族,乃是我龙族附庸,如今出了如此不幸之事,老夫必定要寻机搭救一二的。”
南海龙王闪烁其词道。
“龙王开恩,如今我豚族上下,就只剩了我寥寥数十个逃出,其他父母亲族皆成了西海阶下之囚,若是龙王不救,想来必无幸理……”
豚族少主纵然年幼,如何听不出龙王暗含的推脱之意,当下将臀部往椅面之外一挪,二话不说复又跪将下去,叩头不休。
海豚一族素以智谋过人铸成四海,但只论起这一点,就连龙族也难以望其项背,是以族中多出善谋善断之人,是各族头人领袖都千方百计想要招揽入幕僚的种族。
当然海豚一族也并非只有南海这一脉,四海皆有,西海之所以趁着南海龙王龟缩水晶宫中,悍然出手将南海豚族生擒许多,一是为了降服这些智者,好收归己用,二则也存了削弱敌人之意,不能为己所用,也必不能为敌人所用。
那豚族虽然善智,力量却是平平,饶是西海在层出不穷的智谋之下损失惨重,但那西海派出兵力拥有着绝对的力量优势,人力有时尽,豚族依然难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歹运……
若非族人拼死维护,奇谋尽出,恐怕这位豚族少主,也难逃被俘之命,哪里还有机会前来南海水晶宫哭诉搬救兵?
“唉,如今形势于我正道殊为不利,老夫有心相助,可时机仍不成熟,如何敢贸然出手……”
南海龙王见那孩童机灵,瞒弄不得,只得长叹一声,实话实说了。
“敢问龙王,当此存亡之际,还要等待什么时机?”
豚族少主抹干眼泪,纵有一线机会,他也要努力争取。
“唉,你道那魔道日盛,正道日亏,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缘故么?”
南海龙王萧索说道。
“若不是如此,那……”
豚族少主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必然有他所不知之事,只恨他豚族智慧虽高,但多尚恬淡,不喜卷入纷争,他仍是孩童,玩心颇重,对于世情所知其实不多,自然无从判断。
“若说根源,三言两语不清,若说急切之间的解决之法,只需一人出现。”
南海龙王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伸出一根食指,笃定说道。
“哪一人?”
豚族少主追问道。在他看来,除非天神下凡,哪里有一人能够力挽狂澜?
“陈心隐!”
南海龙王看向四面海水,无一可趁之处,不免沉郁。
他若不曾失踪,正道何至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