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4日晚,被夜色浸染的太平洋平静如剧院舞台前的幕布,在月光下泛起丝绒般的细腻波光。
由大海铺就的漆黑帷幕上,有一个小小的、晶亮的点——那是满载数千名乘客和船员,正在为一掷千金、买下全船的金主完成环球航行的伊丽莎白公主号。此刻,这艘建造时便倍受瞩目的豪华邮轮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诸多名流齐聚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在华丽优雅的乐声中举杯欢庆,庆祝叶家和库珀家族两大财团合资创办的、慈善项目的成立。
赶巧,今天又是出资合伙人之一、叶氏家族的二小姐叶珝的十九岁生辰,真可谓双喜临门。这位穿着深烟灰小礼服、浑身点缀着蕾丝和玫瑰的富家千金从外貌上看起来还稚气未脱,但于饭桌前,她的言谈举止却成熟老练得远超她的实际年龄。
作为大家闺秀,仪态得体是叶珝从小被严苛家教培育出的基本素养;而在她身边,同为合伙人的库珀家大少爷伊森·库珀也照样忙于应酬。
“第一次单枪匹马上战场?”好不容易送走一拨客人,伊森轻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喝口红酒润了润嗓子的叶珝、笑问。
说这宴会是战场,可绝没有任何夸张之意。
“是啊。”
“所以……刚才问候的客人里,你记住了名字的有多少?”
这位戴着金丝边框眼镜、金发碧眼且西装革履的年轻绅士将自己说话的语气控制得恰到好处,让叶珝很容易听出他这句话不过是善意的调侃、并无讽刺意味。
于是她回答:“实话实说,就一半吧。”
“不愧是北大的高材生。”伊森微抿一口红酒,“我只有三分之一。”
叶珝笑了。她不得不承认,在幽默方面自己略逊人家一筹;桌边的其他人则私下里议论着这对年轻人看上去多么般配,以及跨人种混血儿在长相和头脑方面的各种先天优势。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口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骚乱声。
“不好意思……女士们先生们,我来晚了。”
一个年轻好听、带着些许戏谑和醉意的男音透过纷纷议论传遍全场——似乎有位客人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才冒冒失失地闯入会场。
“那是谁?”一半好奇一半忧虑地,叶珝问。
伊森叹了口气,哭笑不得:“真不该把克里斯这个花花公子叫过来……呵,迟到一个小时,我原以为他至少还懂点基本的礼貌。”
尽管叶珝对明星八卦并无兴趣,但她用自己不多的空余时间看电影、关注当下潮流时,倒是常见到克里斯这位名演员的面孔、也对他那种叛逆放纵的个人作风有所耳闻——他会迟到这么久,多半是因为半小时前他还在船舱中、沉浸于香甜软玉的温柔乡。果然,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亚麻色的至颈长发、随便套了身西装,这位大明星便敢出来面见各位名流雅士,也幸好他天生有一张美少年的面孔和漂亮的蓝色大眼睛,所以衣冠不整在他身上便有了一种不羁的风采,酒意未消的朦胧神情更是充满了颓废的美感……总之,无论如何,他还是迷倒了在场无数女性,所以也就没有人提及他迟到的无礼,任凭他拿着一个小小的礼盒,朝叶珝和伊森所在的酒席处走去。
“看来今晚你很享受嘛,克里斯。”伊森先开口了。
“是的——坦诚地讲,这是第一个能让我打满分的慈善晚宴,”说着,这位浪荡子戴满朋克风指环的右手沿着众人所坐座位的椅背拂出圆形弧线,弧线最终停在了叶珝背后,“其中百分之百的分数来自于我们可爱的宴会女主人。”
伊森依旧保持着微笑、却摇了摇头,叶珝则坐着,沉默片刻、勾起嘴角:“谬赞了,先生……想来您‘相处’过的、比我漂亮的姑娘可多得多。”
这里的“相处”,自然是带着些许讽刺意味地特指某一类男女间“相处”的方式。
“漂亮和可爱是两码事,不是吗?这大厅里衣着光鲜、扮相漂亮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觉得可爱的又有几个?”注意到桌边几位客人已经有些难堪,克里斯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见好就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小小的礼物盒,“不好意思,扯远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洛丽塔小姐:与女士有约却不守时,实在是罪过……”
他为叶珝打开礼盒,礼盒中是一条放在紫色丝绒口袋里的铂金项链,雕刻成精致鸟笼形状的项链坠饰中立着一只红宝石雕刻成的金丝雀。
笼中的金丝雀啊……
看着这只乖乖待在银色牢笼中、被人饲养逗弄的赤色小鸟,叶珝的笑容变得微妙、几秒后浮上了一丝苦涩。
这项链,送得真是别有深意。
思绪安静地在回忆中发散游离了好一会儿后,叶珝才把注意力拉回现实,把掌心的项链收起、放回首饰袋中,抬头看向克里斯,“谢谢”二字还没说出口,脚下地面突然一阵剧烈震荡、险些让面前的克里斯摔倒在了她身上,四周的宾客们也纷纷脚下不稳、如不倒翁般在原地东倒西歪。
能让这么大一艘轮船如此晃动的,绝对不是普通的风浪。
叶珝脸色一变,看了一眼伊森,刚想出声询问他要不要去问问船员发生了什么,却见这个一向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正脸色苍白地盯着面前杯中的红酒。
这杯红酒的液面,发生了些微的倾斜。
灯光开始忽明忽暗的宴会厅内,众人不安地面面相觑、陷入一片死寂,心中暗自奇怪为何没有任何船员出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上,就连刚刚从宴会厅赶到驾驶室、和一众水手们一起目瞪口呆地望着海上的老船长,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情景。
因为这实在是太违背常识了。
6:50 S
夜空晴朗而平静、繁星璀璨,没有任何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远处的浩瀚海面也是一片波澜不惊,这是任何人都会感叹的、美好的太平洋之夜——可偏偏就在他们这里、在伊丽莎白公主号的正前方,却出现了一个半径几乎是在以每秒一米的骇人速度不断扩大的漩涡,就像是饥饿的海神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而这艘十万吨级的豪华邮轮不过是一块可口的、雪白的鱼肉。
而面对近在眼前的、仿佛通向地狱般没有尽头的漩涡,这位老船长只有“扑通”一声下跪,伸出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随身佩戴的银色十字架,一吻,声音战栗地祈祷:
“上帝保佑……”
他知道,凭凡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把这一船人命从这愤怒咆哮着的海洋深渊中拖拽出来。
通讯已经失灵,船员们联系不到任何有可能有所帮助的外援。从宴会厅中慌忙奔逃而出的乘客们呆若木鸡地站在已经呈三十度锐角倾斜的舱外走道上,紧攥扶手、注视着船头一点点朝漩涡漆黑的中心倾斜,如同墓园中向下葬的棺材行注目礼的灰黑色雕像那般静默。
而这份由愕然带来的静默转身即逝。
“基督在上,我一定是在做梦……”
“这他娘的是什么……”
尖叫声将慌乱在人群中迅速散播开来,让上一秒还四肢僵硬的绅士淑女们立刻乱作一团嗡嗡乱叫的狂蜂。有的人直接吓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然后迅速淹没在四处乱窜的人群的脚下;有的人则只是死抓着栏杆拼命尖叫,叫声在汹涌轰鸣的洋流面前细弱不堪、犹如苍蝇;有的人想往不断上翘的船尾靠近,却脚下一滑、掉向走道靠近船头的一端,摔散了骨架;有的人一时精神错乱、直接往海里一跳,结果没游多远就只在海面上剩下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至于救生艇,没有人会指望着它们能成为救命稻草——现在这艘船的船头已经陷进了漩涡之中,想用小船逃走早就太晚了。
“该死……”
此时此刻,就连叶珝也忍不住咒骂一声,甩掉高跟鞋、赤着一双已经磨破出血的脚,一边吐掉被四周海浪拍进嘴里的咸涩海水,一边抓着扶手艰难地攀爬着。此时的船体已经近乎垂直、并且正随着漩涡中的洋流旋转下沉,就算她真的侥幸来到了最后才会被淹没的船尾,也几乎没有可能逃脱——除非她能从船尾的高处全力一跃、跃出漩涡之外。
但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她都要抓住。
她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坐以待毙地死在这里。
叶珝尤其讨厌“在天灾中丧生”这种死法。在她的观念里,这种死法完全是任性且缺乏管教的老天爷给人开的恶劣玩笑。
她可不是那种对别人的恶作剧逆来顺受的人……就算恶作剧的是命运也不行。
“嘿!需要帮把手吗?”
克里斯的呼喊从头顶传来,叶珝抬头,看到这个浑身湿透、满头漂亮的亚麻色发丝变成海草的青年正艰难地朝自己冒险伸出手来。她一咬牙,从几乎被海水淋了个遍、冷得瑟瑟发抖的四肢里挤出最后的力气,又往上挪动了两步,然后伸出惨白的左手、尝试去够克里斯的修长五指,失败了好几次才抓住他那如泥鳅一般滑腻的、湿漉漉的手腕。
就在叶珝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松开另一只手去够上面的一根扶手时,她听到克里斯所依靠的栏杆发出了“咔哒”一声致命的脆响。
“小心!”
她尖叫道,但为时已晚。
栏杆应声断裂。
克里斯脸色一变,那张对于任何礼数规矩都保持着无畏神情的面容,终于流露出对死神将至的恐惧——这是他唯一无法反抗的“陈腐规则”:掉进这个漩涡的人,必死无疑。
叶珝和克里斯同时摔出轮船外、落向冰冷的海平面,被这贪婪得似乎要把整个太平洋吸纳干净的漩涡无情卷入;失去意识前,他们两人只记得被海水塞满鼻腔和口腔、完全无法呼吸的痛苦,还有对方那无能为力的、因绝望而空洞的眼神。
……
就这样,整艘伊丽莎白公主号、以及其上的所有船员和乘客,在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无一幸免地成为了这个诡异的巨型漩涡的腹中之物,连半片残骸都未留下;然后,宛若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这个来历不明、成因不明的漩涡飞快地缩小、减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干净、利落,似是它没有存在过、甚至连这艘伊丽莎白公主号都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太平洋回归了它应有的平静。
2020年8月14日晚至15日凌晨间,豪华邮轮伊丽莎白公主号失联。
当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场骇人听闻的海难时,没有人会想到,它的意义最终会比两大财团合作的搁浅、和众多名人下落不明厚重得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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