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北部,利古里亚大区首府,热那亚。
曾经热闹繁华的港口城市因成为了梦魔重灾区而被舍弃,如今,沦落为一座鬼城。圣劳伦佐主教教堂门前,挂着四肢躯干被撕碎、如布娃娃般随风飘荡的腐败人尸,月色下的灯笼塔上满是低级梦魔彼此搏斗厮杀为乐留下的痕迹,而那些有一点神智和人样的高级梦魔则盘踞在豪宅和古堡中,纵情享受被遗弃的财宝、华服、美酒与佳肴,酒足饭饱,便彼此交欢,百无禁忌、好不快活。
相比之下,平日里无人光顾、总是被阴冷悲哀的氛围所笼罩的公墓,反而显得如此安详和平静。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每到晚上,叶璟总喜欢来这里独处片刻。
尤其,是在来了这个城市之后。
她行至一座墓前,将一束洁白娇嫩的百合花放在石碑下,压在原有的、已经枯萎了大半的花束上;已有杂草攀附了的墓碑中央,只刻着死者的姓名和生死年月:
布鲁诺·薄伽丘,1940——2012.
没有墓志铭,没有其他,就好像这个人活得毫无份量、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以致没有什么话语能够总结他的一生和他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一样。
但叶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还记得那一天,她和狄俄尼索斯站在这里,看着那换上了正装、剃了胡须理了头发的囚徒抱着墓碑,声嘶力竭地痛哭和忏悔,忏悔自己没能做一个称职的儿子、让父亲在悲伤和病痛中孤独终老。
只是,有人刻意想把这一切从世界上抹除罢了。
“又来和死者作伴了?”
酒神行至她身后,笑问。
“至少这里清静一点。”叶璟轻叹一声,转身,拖在地面上的雪白裙摆犹如百合花一般铺展开来,“你就没有办法让那些家伙……停止那些丑陋的行径吗?”
“丑陋?”似乎对叶璟的这个形容有些意外,但酒神却也不生气,只伸手一捧叶璟的脸颊,反问,“告诉我,亲爱的……你觉得大自然丑陋吗?”
叶璟一皱眉,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觉得我们的同胞丑陋呢?他们不过是在努力地回归原始、向自然母亲靠拢而已……毕竟,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不完整的,也只有在夜晚才能脱下文明的伪装、显露自己的本性,就体谅一下他们那种……还停留在官能层次的、肤浅的方式吧。”
听完,沉默良久,叶璟无法反驳,握住酒神的手、摇头苦笑。
是的,她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令她着迷的恋人、也是一个对孩子关怀备至的好父亲,但他嘴边却常常挂着很多晦涩难懂的古怪观点,有时候那些观点听起来……甚至非常可怕。
就好像他和她、和其他所有人,根本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一样。
“或许从人类的视角来看,我们的存在和生活方式是野蛮的、不文明的……但他们的文明和秩序也并不多么光鲜。”狄俄尼索斯则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去S国的时候,发现当地的黑武士为了保全自己和普通人类,会直接杀死可能变成梦魔的伤员。这样的行为,不同样也是自私且野蛮的吗?他们又何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呢?”
“……但是……”
见叶璟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酒神看着这张精致温柔、却总是挂着愁色的面容,轻叹一声,嘴角勾起一丝无奈而温柔的笑意:“没关系,你若是觉得不能理解,那就不要勉强自己去理解……你身上的这种矛盾和挣扎,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的美狄亚。”
他微微低头,轻轻在叶璟唇上一吻:
“前段时间麻烦你到处跑,辛苦了……以你和潘的能力,想必‘说服’他们会更轻松吧。”
……
少女猛地自狭小的床板上坐起,巧克力色的皮肤上汗珠点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境。
“怎么了?”
一旁地板上的被褥中,男人端正地盘腿坐着、手中捏着一张陈旧的相片,抬头问。
瞥了一眼相片,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相片上的画面,是某场久远的婚礼现场,婚礼的两位主人公正手挽着手、与周围露天酒席上的亲朋好友举杯欢庆。
“我梦见了……那头狮子。”她回答。
“狮子?”
少女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弯间,轻声回忆道:“去年,我叔父打算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就为了换人家三头骆驼……他们做好决定的当天晚上,我就偷了两块大饼、自己一个人跑了。我一个人,光着脚,在荒漠里不停走、走了一天一夜,走到整个脚底都溃烂了,实在是没有力气就晕倒在了地上……然后,我就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一只狮子朝我走了过来……”
“……然后呢?”男子追问,有些好奇一个小女孩究竟是如何在遇上猛兽之后、还能安然幸存的。
“我记得……那是一只非常强壮的雄狮,有一头深棕色的厚厚的鬃毛,还有金色的皮肤……”少女微眯起蜂蜜色的目,说,“它就坐在我面前,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以为它会吃掉我,我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反抗它,所以干脆最后就闭上眼昏睡过去,觉得……或许这样被咬,就不会那么痛了……”
“……”
“但是我再次睁开了眼睛。”少女说着,转头看向男人,笑了笑,“它走了,而两个小时之后,我找到了公路。”
那一瞬间,男子觉得少女在黑暗中闪烁的的瞳眸,正是那双审视过她的生死的雄狮之眼。
“你不必害怕那只狮子……我想它的出现,一定是有意义的。”于是他这样说,“我一直觉得上帝喜欢让好人不得善终,比如我父亲,还有王先生……不过他对你还算公平,至少……他让你活下来了。”
“他也会让你活下来的。”
少女伸手抓住男人的臂膀,语气坚决,一如她脚底至今还未消退的、被沙土碎石磨砺出的骇人伤疤。
男人一愣、没有回答,低头沉吟片刻,将照片放回床头柜上锁的小抽屉中,苦笑:“睡吧,现在想这些问题还为时过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记得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知道吗?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PS:大学狗表示开学实在是忙成智障了,明天又只能断更一天,抱歉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