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由酒神的精神铸就的世界在其主人的狂笑声中一阵震颤、扭曲,像是一大堆产生了激烈反应的化学物质,五颜六色全部搅和在了一起。
“得了吧,我光荣伟大的太阳女神,不要再欺骗自己了……”
就连狄俄尼索斯半带嘲讽意味的感慨声,都被扭曲模糊了刹那。
一股晕车时才会有的胸闷和恶心感自叶珝体内涌现、不过很快便散去了,留她回到了最初那座以湛蓝海天为背景的洁白祭坛上,独自面对着恢复平静、面带微笑的酒神。
没有喧闹的欢庆人群,没有宏伟的古希腊城邦,此刻这个世界只剩一望无垠的荒芜自然、一座渺小如孤舟的石台,和他们两个人——他一袭白袍、坐在挂满鲜美葡萄串的藤椅上,她一身黑甲、头顶刻满蓝色花纹的太阳面具,于祭坛顶端对立着,正是两个无人膜拜的孤独神明。
“扪心自问,叶珝,”狄俄尼索斯直呼其名,“想想清楚: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我们是单纯只需要被消灭的可怕魔鬼,你们就是正义凛然的除恶勇士,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这场瘟疫的意义只是把人类划分成两个自相残杀的阵营吗?大费周折让你们把病毒带到人类世界,就为了实现这样一个无聊的剧本?”
叶珝抬头看着滔滔不绝丢出问题的酒神,心中满是困惑。
可她困惑的不是该如何回答对方。事实上她很清楚酒神是对的:事情绝不会那样简单,回头想想,那场莫名其妙的海难简直就是被刻意导演而成的、仿佛有人事先安排好了它一定会在彼时彼刻发生;即使撇开这些疑虑,与梦魔战斗了这么久,叶珝也知道自己的敌人不是“野兽”这么简单粗暴的存在,尽管,官方对普通士兵和安全区民众向来是如此宣传的。
她刚才之所以会那么回答狄俄尼索斯,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作为军队领袖的她官腔打惯了。
叶珝困惑,是她觉察到了酒神反常的说话口吻——那种貌似他不是和叶珝一样的“局中人”、而是“局外人”甚至始作俑者一方的一员的超脱事外的口吻。
有那么一瞬间叶珝怀疑自己并不是在和真正的狄俄尼索斯交谈,但她很快意识到即使对方不是酒神、也没必要借酒神的身份来见她:如果对方真的是想告诉她什么、说服她去相信些什么,又何必假扮成她最不信任的头号敌人呢?
这样一想,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解释了。
她有些不寒而栗,沉默许久、问:“你到底知道多少,狄俄尼索斯?”
“我知道一切。”酒神微笑、听起来大言不惭。
“一切?呵,既然这样,你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叶珝质疑道,“你大可以默不作声地操控局势、把我们这些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人耍得团团转……”
“因为我也只是剧中的角色,就算知道剧本走向,我照样得完成自己的戏份。”
闻言,叶珝一笑、对酒神话语背后的含义心领神会。她貌似开始习惯对方玄之又玄的说话方式了:“所以……同为演员,你有兴趣跟我透露一下剧本的某些内容吗?”
酒神一提嘴角、回以彬彬有礼但看起来有些怪异夸张的微笑:
“看来你总算能放下那些无聊的成见了。这很好,毕竟你可是六个武神的‘首脑’,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你心里要清楚。”说着,狄俄尼索斯伸出食指、轻敲自己的脑袋,大概是在暗示叶珝是武神里唯一变异集中于大脑的那个,“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一句:因为这是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所以……我向你传输信息的方式会更加直接。”
与此同时,脚下的祭坛开始微微震颤。
“……什么意思?”叶珝对酒神的提醒本能地感到不安,向后一步、稳住身形。
而这一次酒神没有回答她,只举起双臂、抬头上望,猛然溃散成一团浓密如白雾的E病毒,朝叶珝迎面袭来。
这不是“真”的。叶珝一遍遍地这般告诉自己。但当那些白色的微小颗粒侵入她的口鼻、耳道、毛孔时,那种眼前景象完全被空白淹没的恐慌、还有体表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切碎分解般的痛苦着实令她的神智一下子崩塌了。
她想尖叫,可整个喉咙都被那些势如洪水的病毒充斥着,发不出丝毫声音。她能做的不过是僵在原地、无助的等待一切回归平静,看着一条小小的银白色项链失重了似的缓缓向她眼前飘来。
叶珝记得这条项链。
这是克里斯送给她的铂金鸟笼项链,只是被放大了很多倍、大到那鸟笼足以关上一个人而已。
可是,这和酒神所说的剧本有何关系呢?
项链越来越近,叶珝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鸟笼里那颗雕琢成金丝雀形状的巨大红宝石里,封锁着两个人影。
那是叶璟和叶珩。
巨大的鸟笼在叶珝面前慢慢地转正、悬停,笼门“吱呀”一声打开,邀请叶珝进入。
然后,在她两脚刚刚踏上平滑冰冷的金属牢笼地面时,血红色的晶石鸟儿表面开始出现细碎的网状裂痕,而困在鸟儿体内的叶璟和叶珩则像雪人一样一点点融化成血水、从裂缝中渗出,滴落于地面,然后一点点凝聚成一个人形。
“哗啦啦……”
分崩离析的金丝雀雕像化为璀璨碎片,在这华丽朦胧的锋利雨滴中,叶珝看到那些凝聚成了一个有着亚麻色至肩头发、身着AWN配发的武神制服的青年身影。
“……克里斯?”
叶珝皱眉,自言自语地喃喃。像是听到她口中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克里斯一点点地、以极慢的速度转过头来,身影如老旧屏幕上的画面一般时不时地“呲啦”闪现,每一次闪现过后,他的身上都会冒出越来越多的雾态E病毒。
并且,黑白两种颜色的都有。
她看到了克里斯布满血污尘土、眼中绝望而黯淡的正脸,最可怖的是,那张脸硬生生被两种色调切割成了两半:一半,被黑武士特有的漆黑护甲簇拥保护着;另一半,则似梦魔一般苍白病态、甚至长出了殷红的魔晶。
这……这是什么东西……
惊惶无措的叶珝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伸出手臂在眼前乱挥,想赶跑眼前这可怕的景像,却不料一巴掌打在了刚才似乎还并不存在的巨大镜面上。
她再定睛一看,那一半黑武士一半梦魔的,分明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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