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出生的那一刻,烈焰都甘心成为我的绿叶,千万度的烈焰如花瓣绽放,我则是那最耀眼的花蕊,世上最珍贵的宝藏,金光闪烁,无可匹及。
我出生于侏儒炙热的火炉中,那是产出无数奇珍异宝的子宫,我由此于一堆神秘的材料脱胎换骨。
“游鱼的眼睑,飞鸟的骨髓,毒蛇的仁慈,以及……安得瓦利(Andvari)的眼。”一只侏儒把我放在他粗糙的掌心仔细的观察着,由于他背对着火焰,所以我只能看见他双眼泛着微黄的光,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双与我对视的眼睛:“我还用黄金为它固定形状。”
有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四个,每人为她搜集一样材料,这是笔划算的交易。”
“划算?我负责找毒蛇的仁慈,再看看你们这些蠢货找的都是些什么?这工作量对我太不公平了!”又一个嗓音,尖锐粗糙而又高亢,从不同方向传来恶狠狠的话语。
“算了吧,我觉得用这件宝贝来换取四个晚上的时间本来就不划算,我们根本就没得到任何好处!”最后一个侏儒也吐出了刻薄的评价,他们似乎并不因为我的诞生而感到高兴,多的是对得失的计较和对这笔交易的不信任。
这世界,并不为我的降生而感到高兴吗?
捧着我的侏儒似乎已经对他这些同伴们的脾气习以为常了,不慌不忙的说道:“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们四个合力完成的挂坠,为它取个名字吧,当它挂在芙蕾雅(Freya)项上之时,得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们的杰作。”
“是啊,特别是格尔(Grer)还把它做成了一颗爱心的形状,哈哈哈!”其中一个侏儒嘲笑我的外型:“我看就直接叫做寡妇制作者好了!看那娘们有多大胃口!”
“你个笨蛋,贝尔林(Berling)!你懂个屁!这个形状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娘娘腔,但女人就是想要这样的,她一定会对这个形状满意!”
“嗨,你们两个都是笨蛋,你们跑题了!我们是要为它取个名字……”
侏儒们笨拙的争论着我的名字,随意对我发表评论,让我觉得这世界很不美好,我……生来就是任人摆布吗?
“你们聒噪的声音让我头疼!不如就这样吧,我们叫它……“捧着我的侏儒说着,看向了我:“就叫它……”
他沉吟了好一会,斟酌之后郑重的说道:“它的名为【布里希嘉曼(Brisingamen)】。”
随着我被赋予此名之后,我终于完整的来到这世上。
………………
“血液,是我的食粮。”布里希嘉曼浮于天际,低沉宏大的声音遍布整个大地,犹如神的音:“你用面包挡下了我的拳头,但你难道还能用面包来杀死我?”
它的眼前又显现出咒阵,空气朝着它流动,明明没有口器,却这么硬生生地用咒术吸食光了所有笼罩着它的血雾,一点都不剩。
它的荣光更甚,体型更加丰硕,这个世界没有人见过太阳,但乌瓦克的民众仿佛就在这一刻见到了模拟的太阳,高高在上,用千万只眼洞察一切,用它的辉光惩戒万物,在没有见过太阳的人的眼里,那或许就是太阳应有的身姿……而霍尔德的血日则因为失去了部分血液变小了,金色与血色的太阳,此消彼长,优劣了然。
骏马的嘶啼声由远而近,在霍尔德看来那辆马车就像是带着救世的曙光。
“哦,不……杀死你的不是面包,而是毒药。”霍尔德的嘴角露出微笑,他就知道这帮家伙一定会如约而至。
“霍尔德!这是哈特一族的血库!”雷佛欧勒紧缰绳,马车在尸堆中急停,特鲁·哈特掀开了货物的蒙布:“请接受我族的力量!”
货车上载着巨大的冰块,血红色的,用血液凝结成的正方形冰块,为了诛杀布里希嘉曼,哈特一族的无数英灵将心血注入其中,凝结成这巨大的结晶,祖先们锐利的杀意似乎在冰块里涌动。
霍尔德远远对着血库张开自己的右手,紧接着像是要把这巨大的冰块用力握碎:“【御血术·沸腾】。”
血液从内部开始溶解,气泡在冰块里升腾,由内而外的崩裂,浊流冲天而起,扬起了致命的血腥味。
“喔考,烫!”血液的热气溅到了后座图翰的脸上,让这个糙汉子不禁嚎了一声。
“【御血术·异血同源】。”霍尔德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使用了第二个咒术,极寒与极炙的转换只在一瞬之间,哈特一族英灵的鲜血就这样汇入了血日之中,然后藉由咒力将所有的血液与哈特一族的血液同化,此刻面包变成了一支淬毒的利箭。
“你这该死的杂碎!”布里希嘉曼并无手足,迟缓的它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药汇入它的面包里。
“现在,猎物变成了猎人……啊哈,这一如乌瓦克人的风格。”霍尔德不禁得意的笑出声,勇敢而彭拜的战士将要撕裂带着铜臭气的光芒:“我们现在可以秉承着公平竞争的精神开始互相厮杀了。”
“不是厮杀,这将是单方面的蹂躏。”布里希嘉曼迫人的逼压从巨大的身体中如同潮水般涌出,千万只眼睛的焦点汇集在一处,剑拔弩张的杀气让人心生恐惧。
“你之所以能操纵如此之大的召唤物关键就在于你脚下的咒阵,”布里希嘉曼眼中又辐射出毁灭的波动,巨大的力量在凝聚:“你不能离开那里,否则就会失去与我抗衡的力量,你只是个活靶子而已。”
霍尔德瞟了眼脚下摇摇欲坠的大楼,掌心的咒印闪耀血光,然后咏唱道:“【喷薄、翻涌……】”
“你已经来不及了!”布里希嘉曼的一声厉呵打断了霍尔德的咏唱,咒术光线再一次从它眼中喷薄而出,无数只眼睛的焦点汇于一处,强大的力量在一点集中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威力,相较于之前的散乱射线,威力数以百倍的增强。
咒术光线硬直的打在血日表面激起了浓重的血雾,高能的热量让血液不断蒸发,势如破竹地要贯穿巨大的血日。
四周的血液被气压挤到中间,这个球状召唤物不断萎缩,霍尔德好不容易拿到了取胜的关键,却只能被动防守,哈特一族几代人的心血在高热之下被快速消耗,就快要消失不见了。
霍尔德紧咬牙关,头发散落在额前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嘴角似乎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无谓的挣扎。”布里希嘉曼十分从容,它仍然不加节制地使用咒力,它的精神力之强盛似乎深不见底。
漫天蒸腾的血色浓雾笼罩着布里希嘉曼,这浓雾于它来说就像是剧毒,不可触碰,但它还是不肯后退,任凭血雾的侵透使它的表层血肉变质,它抱着自损八百的觉悟继续释放咒术射线,除非霍尔德化为灰烬它才肯罢休。
霍尔德果断地拔出匕首猛然插入动脉,溢出的血液朝天空逆流汇入血日之中。
“该死……”他强忍哀嚎地冲动将匕首拔出,让动脉破裂这无疑是自杀行为,但霍尔德已经别无选择,要发挥出【召唤物·血日】的全部力量就必须献祭施咒者的更多鲜血,只有同等的代价才能换取同等的力量。
“【喷薄、翻涌、升腾、凝固,凡应所形,无所不形!】”霍尔德掌心的咒印回路变更为裂痕之心的形状,咒力改变了一种方式运转,犹如寒冰化为潺潺溪流:“【御血术·化形!】”
无形的连结让霍尔德感觉血日真正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千变万化,任他驱使。
霍尔德唇齿轻启:“【御血术·凝固!】”
血日不再复流体,而是如冰如铁,如镜平滑,霍尔德有限的咒力被牢不可破的凝聚在一起,化为无法逾越的天堑挡在霍尔德身前,就连布里希嘉曼毁灭的射线都显得难穿鲁缟。
布里希嘉曼巨大的球状身体脉络暴起,力竭般颤抖,像是高潮后的余韵,就连颜色都黯淡几分,可见这样持续的攻击对它的消耗并不小。
炙热的咒术射线渐渐变细,最终化为乌有,这个未知球状生物的精神力看来也并不是无穷无尽。
霍尔德啐了口血沫,接着施咒:“【御血术·升腾】”
血日遵从霍尔德的命令,嘭得一声炸裂成尘雾,冰晶的粉末亮闪闪的,满天飞散。
接着温度开始上升,尘雾化为血雾,将布里希嘉曼严丝合缝的笼罩,大雾弥漫,密不透光。
“呃啊!!!”布里希嘉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哀嚎,又像是怒吼,痛不欲生中带着怒不可遏,哈特一族的血液在毫无死角的侵蚀它的皮肤,让它的血肉腐烂化脓,虽然缓慢但确实有效地在威胁它的生命。
“这该死的、这可恨的血脉……”布里希嘉曼强打精神故技重施,再一次睁开了它所有的眼睛打算再使用一次射线,但这一次它睚佌欲裂、不复从容。
万丈金光的上神不复存在,在血雾的腐蚀下褪去所有耀眼光彩之后只剩下一个令人恐惧、而又狰狞暴怒的球状怪物。
“逆我者,一切皆化为虚无,不管是你,还是这可恨的血脉!”
“你……只会这一招吗?”霍尔德高举左手,掌心的咒印红光大盛,呼唤道:“【御血术·穹光陨落】”
血雾的浓度达到了异常的程度,伸手不见五指,乌瓦克星月泯灭,淡然无色。
一切光芒,就此消失。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所有事物都从视野里消失不见,那种恐惧,对于未知事物最原始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这座城市仿佛回到了那远古蛮荒的时代。
时间流逝,一切欲望皆成齑粉,唯有恐惧与黑暗长存于世。
“欲望与暴力,这就是你掌握的所有力量,你无法操纵我内心的欲望,现在就连你引以为傲的暴力也无法撼动我,”霍尔德语气中带着嘲笑,回荡在这黑暗之中:“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绝对的力量,什么是镇压人心的恐惧。”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就像是……潜伏在墨水里的毒龙。
布里希嘉曼有无数只眼睛,但却没有一只能为它引领前路,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它的身体,它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教育我,你够格吗?”这句话有点底气不足,但布里希嘉曼就是要这么说,它在试图激怒霍尔德从而判断他的位置:“没有什么能阻挡欲望之神的光辉,这种结界马上就会被我撕碎!”
“下作之物也敢妄称上神?不要假借神的名讳从而一笔带过你那下贱的本质。”霍尔德语气中的讽刺愈来愈浓:“你是藉由【形意之物】与龙之眼衍生出来的咒术生物,【丰饶之女神·芙蕾雅(Freya)】和四个侏儒轮流睡了四晚才将你铸造出来,做这种下流的皮肉交易,哈哈哈……”
嘲笑声嚣张而狂放,他的话反过来刺激到了布里希嘉曼最深的痛处。
霍尔德的蔑斥在四方徘徊不散,犹如神的低语轻灵空洞,庄严肃穆,所言所行,皆是真实:“你膨胀而空虚,巨大而无用,用黄金将自己全副武装,用庞大的躯体虚张声势,就连骨子里都充斥着铜臭和无药可救的贪婪。”
“那又如何?你还没有打败我呢!”布里希嘉曼试图打断霍尔德,它察觉周围的黑暗似乎涌动的越来越厉害,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壁而出。
“心眼多得令人发指,实则黑暗无明,是个瞎子,看不见利益以外的任何事物,愚蠢至极,就比如说此时此刻,你的眼睛能够看清什么吗?”霍尔德继续无情且锐利地嘲笑着它,他的话语就像尖刀在割布里希嘉曼的肉。
“唯有利益才有意义,舍此之外别无它用!”布里希嘉曼苍白无力地辩驳着,它注视着眼前的混沌,模糊不清,正当它想要努力看清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只小小的眼睛从黑暗中蓦然睁开,毫无生气,毫无神情,冰冷淡漠的注视着布里希嘉曼,宛如注视着一具尸体。
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这只青蓝色的眼睛那么突兀,是布里希嘉曼唯一能够清晰看到的东西,绽放出的青蓝颜色像是月轮的光华打在薄冰之上,与布里希嘉曼的金色眼瞳相互冲突,如果说金色是炽烈的欲望,那么青蓝色就是冰冷的虚无。
与庞大的布里希嘉曼相比,这只眼睛渺小得微不足道,布里希嘉曼却感到了十足的威慑力,它的心中对于这未知的事物十分不安。
霍尔德继续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你自觉高人一等,不容得其他人与你并立于世,于是用权势威压各个吞并,让所有人都拜服在你的脚下,你的只有可以利用的傀儡,没有平等的朋友。”
随着霍尔德的话语,青蓝色眼瞳接二连三不断睁开,像是多米诺骨牌不断倒下,在整个空间蔓延,很快这四方上下全是一只只青蓝色眼瞳,幽冥深邃,犹如深渊回报以大胆的凝视。
这黑暗犹如镜子,而这无数只青蓝色的眼就犹如映在镜子中的布里希嘉曼,它忽然明白了它的敌人与它对峙时的感受,原来被无数只眼睛盯着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那正是我所追求的!你也将拜服在我的脚下!”布里希嘉曼慌乱地驳斥道,它的思维似乎受到了干扰,霍尔德的理念正在入侵它的思维,就像一直以来它对信徒所做的洗脑。
“你不过源自于人类心底最肮脏阴暗的角落,从最无耻的冲动中诞生,你自诩为欲望的化身,实则你和你的信徒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欲望的傀儡。”霍尔德尖锐刻薄的话语揭露了布里希嘉曼的本质:“思想之中满是妄自尊大的傲慢,并不理解欲望的本质。”
“你无权否定我!”布里希嘉曼爆发出强烈的怒吼,它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注视,万丈光芒一齐从它无数的金色瞳孔中喷涌而出,蓄势已久的攻击比起之前声势更加浩大,布里希嘉曼在压榨这幅躯体的生命力做最后一搏,它要撕裂这黑幕。
“否定你的,将会是你自己。”霍尔德吟诵永恒的箴言:“【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
金色的眼与青蓝色的眼,像是镜中与镜外、真实与虚幻,布里希嘉曼朝着镜像发起攻击,那么镜像也会做出相对的反应。
青蓝色的光焰从青蓝色的眼中溅射而出,像是盛开的龙胆花圃,无数只眼绽放出无数绚烂的青蓝花火,与无数条金色射线在空中碰撞,两股咒力多点对冲,互相抵消,巨大的力量呈波动状辐射扩散填满了整个结界。
“不可能?!”布里希嘉曼甚至惊恐的喊了出来,它怎么也没有想到密集繁多的攻击会被如此精密的招架,精确到了点与线的交锋,机器般严丝合缝。
“我将捏碎你那弱小而幼稚的暴力,用真正的力量。”霍尔德的话语令人不可抗拒,犹似神的命令,带着无可匹敌的天谴降临。
金与蓝的两股射线持续的相互消磨,此消彼长,最终青蓝色的光线由衰转盛,压倒了布里希嘉曼。
“你对咒力的运用居然远超于我……”
整个空间变得不稳定,开始向内坍缩,巨大力量挤压着布里希嘉曼,青蓝色的射线不断逼近它的每一只眼睛,而金色的射线化成点点光斑然后淫灭,它数不胜数的眼在这一刻居然要被同时刺死,这种死法绝对令人难忘。
青蓝色的眼在高歌猛进,它们的眼神仍然麻木冷漠毫无波动,它们遵从了本体的命令要穿透眼前的敌人,有如进行着一支恢弘壮阔的进行曲,但行径又好似残忍嗜杀的铁处女,在一个密闭的结界里用无数尖锐的射线将受难者扎得千疮百孔,直至血液都流尽了,肉体糜烂的不成样子。
布里希嘉曼似乎明白了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它常将这种暴力斥诸于人类,今日霍尔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它切身体会到了那种不可言喻的恐惧。
“不!”布里希嘉曼像是牢笼中将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吼叫:“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是欲望的化身,有什么是我不能满足你的?!只要你想要,我就有!”
“呵呵……算了吧。”霍尔德笑了出来:“我想要这个世界的黎明,你能给我吗?”
“你……”布里希嘉曼再无谈判的余地,这它给不了,它又不是太阳,太阳在一千年前就陨落了:“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称呼为我霍尔德(Hordu),”霍尔德的声音顿了一顿:“或者是【霍德尔(Hodur)】。”
“啊……所以我的眼里满是黑暗(Hodur)……”光线刺进布里希嘉曼的眼中,发出身体组织被灼烧的焦臭和晶体燃烧的白烟,痛觉神经有种被爆破的感觉,随后是一声刺耳哀鸣,它没有口器,所以只能通过核心震动引爆周围的空气来表达极度的疼痛。
最终随着布里希嘉曼的哀嚎落幕,而后一切归息,无数光线贯穿了它球状的肉体,再也无法在它众多的眼眶中找到一只完好的眼睛,曾经引以为傲的黄金瞳全部熄灭,只剩下一个个虚无的眼洞在空留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