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罪行,绝对不会比暗夜之中发生的罪行来得更少。
最近我听说的一件令人战栗的恐怖事件,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早晨。那天一大早,一个女人在厨房里熬了一大锅猪油。当猪油在锅里沸腾之后,女人端着锅走进卧室里,竭力用一只手平衡住铁锅,腾出另一只手拉开了双人床上的鸭绒被。然后,她把这锅滚烫的猪油倒在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的身上。
后来,为那个男人疗伤的医生亲口对我说,当他在烧伤科急诊室里见到那个男人时,因为气温的缘故,那些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猪油都已干凝。薄薄的一层油之下,隐约可见酱黄色的肌肉组织,以及被压瘪了的脓疮与污血。在那男人的全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那个男人送入医院两个小时之后,终于阖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而我后来在预审室内提审那个女人,问她为什么要把滚烫的猪油倒在自己丈夫的身上?女人脸上蒙着一层严霜,没有一丝悔意,狠狠地答道:“他居然忘记昨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了!”她顿了顿,又反问我,“你说,这样的男人算不算死有余辜?”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关于她的反问,我无言以对。
这个女人的丈夫,终日就仿佛行走在钢索上一般,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在清晨尚未睡醒的时候,面临一锅迎头淋下的热油。
幸好,这个女人以后再没机会拥有下一任丈夫了。
※※※
同样是那个冬日的清晨,我把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停在城市中心的广场边缘。这辆车的牌照每天都在更换,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绝不会想到它是一辆执行特殊任务的警用车。
车刚停下,浑身削瘦带着一顶棒球帽的周成庸,便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坐在我身边,对我说:“老朴的事,你知道了吗?”
周成庸是我培养了三年的线人,每周我们都会在广场边接头。他会告诉我一些隐藏在城市光鲜表面之下的龌龊事,而我会根据他提供信息的含金量,给予他相应的奖励。
听到他的提问后,我点了点头。
他所说的老朴,就是今天早晨被一锅滚烫猪油倾倒在赤裸身体上的那个倒霉蛋。老朴是城内最大犯罪组织的第二号人物,身经百战,终日过着刀头舔血的勾当,没想到最终却死在了自己老婆的手下。
周成庸继续说:“现在社团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有几个人想接替老朴的在组织里的位置,而更多的人不愿意让那几个人接替老朴的位置。”
“然后呢?”我问。
“所以,唐先生让有意竞争老朴位置的那几个人,今天下午全都到杂技剧团去。”
唐先生就是城里犯罪组织的老大,也是我一直盯着的目标。唐先生出道前曾做过杂技演员,最擅长的节目就是走钢索。所以后来有钱后,他便花钱买下一家生意潦倒的夜店,改造成杂技剧团,只要有空暇,他就会待在剧团里看杂技演出。
“唐先生把那些人叫到杂技剧团里,是准备开会投票选出老朴的接替者吗?”我问。
周成庸摇摇头,然后答道:“据说,唐先生准备让那些人都来走钢索,一条离地十米高的钢索。谁能走过,就让谁来接替老朴的位置。”
当周成庸钻出出租车的时候,他又回头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陈警官,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下午,我也得在杂技剧团里走钢索。因为,我也是老朴接替者的候选人之一。”
他刚说完,我突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然后我的脑袋重重撞在了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视野顿时模糊,满脸都是淋漓的鲜血。
就在周成庸下车的一刹那,我驾驶的那辆出租车被一辆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卡车,狠狠撞懂到了车尾。在惯性的作用下,我的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几乎昏厥了过去。
模糊之中,我感觉似乎被什么人拽出了出租车,然后又被拖入另一辆车里。在那辆车里,我隐约听到了周成庸的声音。他正自鸣得意地对什么人说着:“唐先生,这次我算戴罪立功了吧?这个姓陈的警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想收买我!”
随后我听到一个醇厚温暖的嗓音。虽然我从来没和唐先生正面打过交道,但却曾无数次从周成庸交来的窃听录音带里听到过这个嗓音。
唐先生不耐烦地对周成庸说:“你别打扰我,我正要给女儿打电话呢!”
一张布条很粗鲁地塞进了我的嘴里,令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还有一张布条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然后,我听到唐先生以温柔的声音开始打电话:“啊,女儿啊,今天爸爸肯定会回来的。只要剧团的工作办完了,我就马上回家。嗯,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回来。”
挂完电话后,这辆车开始移动了。
我猜,目的地是唐先生的杂技剧团。
我不知道唐先生会怎么处理我,他明明知道我是警察,却还要如此对待我,看来已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绝不会再给我活着离开杂技剧团的机会了。
情况不好,情况很不好。
这时,我却忽然发现有人正轻轻地用手指敲着我的手背。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是莫尔斯电码?
※※※
必须要指出,线人和卧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线人得从对方阵营里发掘,逐步培养策反成自己的人。但谁也不敢保证线人就会死心塌地帮助自己,随时得提防对方反戈一击出卖自己。
卧底就不同了,本来就是自己人,然后以隐蔽的手段打入对方阵营里。对卧底,可以做到知根知底,无需担心对方会出卖自己。
我也知道,在唐先生的社团里,一直深埋着一位警方派出的卧底。除了警局最高层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卧底究竟是谁。刚才在车里,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接近昏迷,而且眼睛又被布条蒙着,否则那个卧底绝对不会以莫尔斯电码敲击我的手背,让我稍安勿躁,他一定想办法让我逃出生天。
躺在车里,我稍微心安了一点,随着车身不停抖动摇摆,我也不禁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难怪最近几年我一直都没升过职,原来周成庸这家伙只是假意成为了我的线人。过去他给我的所谓信息,肯定多半都是事先经过唐先生的审核后,才传递到了我的手里。
可就算如此,唐先生今天也没必要与我撕开脸面兵戎相见啊!他为什么会在老朴死亡的当天,突然对我下手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