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施夷光相信东方幺幺说的话,但是还是难免惊愕,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她的认知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哪怕寻常女子能靠妆点面容达到变美的目的,但是她这样的残损之貌根本不可能靠那层浅薄的脂粉来拯救,所以她惊奇之余也在好奇东方幺幺究竟会以怎样的手段达成这个目标。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得深深思考一下这个交换,自己到底要不要做……
东方幺幺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干扰施夷光做出任何选择,可能女孩还不知道一旦选择和范蠡比肩,自己的身上将会发生多么残酷的事情。
但是当她将飘忽的视线锁定在男人身上的时候,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就让她的心跳不能按照原来的频率正常工作。
这个从一开始就从未轻薄,贱视她,一直用柔和笑意看着自己的男人……她自知自己没有资格走在他身边。
可是想到刚才他对自己的肯定,她的心中也没来由地多出了几分自信。
是不是自己只要能换得一张正常的脸,就能够追逐他,就能够在他的心里拥有一席之地?
甚至她想只要自己能够但凡漂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为他身边的人,而不是这样卑微地仰望他。
范蠡多出一份的温柔施舍,在她的眼中却是这样的弥足珍贵,足以让她心醉神迷。
而范蠡不知道,就是自己这样多常人一份的从容和待人平等,为自己赢下了一世英名,却也错失了这场感情中真正对等的机会,直到他错失爱人的性命。
“我不奢望美貌无双……”她局促地捏着白纻的末摆,“你……你能不能把我变得和寻常女子一样……不要那么吓人……”
东方幺幺自然是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伸手轻轻握住施夷光的手——
“放心,绝对超出你的期望!”
而范蠡的眸中也释放出期盼的光芒,仿佛已经抓住了全部的希冀和渴望。
他的霸业,他的运筹,一切的一切就此开始!
“夷光姑娘,谢谢你!”
那之后施夷光就如同从浣溪江畔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平时那些对她照拂有加的公子贵族,要知道施夷光的舞姿在他们心中那是当真的举世无双,至于能猜测到主使者是谁的只有那位经常帮助施夷光的老翁刘伯,而知道原委更是只剩下了施夷光的老主顾徐姨。而后者更是被范蠡予以重酬封了口,所以这个曾经以动人歌喉和舞姿惊扰浣纱江畔风雅界的女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而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是,这名女子,摇身一变之后,将会在历史上书写出怎样一段壮阔的史诗。
东方幺幺给了施夷光目前自己能造出来最好的一张脸,而范蠡也没有立刻兑现代价,这在他以为自己对女子会有所亏欠的时候,女流氓的面目还是及时地出现——
躺在范蠡给二人特意置办住处的卧房软塌之上,东方幺幺打了个哈欠——
“哈啊——你也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我要收取代价的时候自然回来,到时候还得看你小子付不付得起!”
说完就起身,跟着守在外面的归冥准备离开。
“好啦,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咱家也得跟你说声江湖再见咯!”
范蠡甚至下意识地要起身挽留。
这么算下来他和这个女人相处也快半年有余的时间了,也许对于对方漫长的生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这半年的经历对范蠡来说是真的终生难忘,女子并非与他无话不说,但是她在经商治国上的理念实在是远见卓识,寻常的大家名仕甚至都比不上。而对他复仇大业的提点和指导更是无比精到准确,范蠡不是傻子,在东方幺幺的帮助下视野也近乎是一日千里地前进着。
他无时无刻不庆幸自己不惜一切代价地挽留住了这个女人和他身边的男人,归冥虽然平时对东方幺幺言听计从,但是每到范蠡对于东方幺幺的高深指点难以具现感到困窘迷茫的时候男人总会时不时地出手,每一道政见都是极其符合现在的情况有刁钻毒辣,甚至让范蠡产生了仅凭两人之力就能让一个王国瞬间倾覆的感觉,他无比笃定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幻想。
这一对男女,的确有着这样的资本和能力!只不过他们根本无心如此,否则恐怕这天下,也不过是他们转念之间的囊中之物!
他何其有幸同这样两位高人深交,更同对方立下了契约,想到漫长岁月中的等待尽头说不定还有能再见到东方幺幺的机会,他面对此刻的诀别好像也没有了多少感伤。
“好,他朝有幸再见,我定然能支付出两位看得起的代价!”
东方幺幺看到范蠡眸中的意气风发和坚定不移,唇角一勾,说不出的张扬邪肆。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转身就出了房间,而在外面学礼仪归来的施夷光此刻却是换了表情——
她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好似世上最珍贵雍容的宝藏,将清风明月流水的婉约和花鸟香风珠玉的华丽诠释到了极致——华美至极,清丽至极,更娇艳至极。
而这段时间的锻炼下来更是让她浑身上下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怯弱清凄的感觉现在只剩下优雅卓约,一双眉目间释放出的流光更是尽揽风情,天下少有!
当真是有美人兮,世上无双!
而今看来,范蠡的一时冲动真真是发现了一颗蒙尘的明珠,现在经过打磨雕琢之后,发挥出了举世无双的刺眼光芒!
这段时间她也没有疏忽对自己的锻炼,除了每天和范蠡请来的老师学习仪态和舞蹈,还经常和东方幺幺一起探讨女人需要注意的地方……
为什么说和东方幺幺一起就是探讨,只因为对方说出来的话和见地实在是太令人震撼。
她说日后的世界肯定是男女平等,而且一世双人的婚姻会成为常态,到时候女子不必再以畏缩的姿态乞求男人的垂青,甚至还会有男人对女人求而不得!
过去的施夷光这样的想法想都不敢想,但是自从和东方幺幺相见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个女子虽然举止轻佻,却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而后者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想她说明了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值得并且鲜明无比的!
她说鸿蒙世初,既然古神造人是选择了男女繁衍,并且让万物生灵都以此道生息,就说明天下之大道乃是阴阳调和,既是天下大道,就必然是真理,必然是大势所趋。
现在的世道是扭曲的,等到一切和平的时代来临,她说的话,就势必会成为常态!
女子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的神采和张扬一如两人的初见,那般邪魅肆意,极致张狂!
而施夷光,也对这样的世界的来临,有了期待和向往,但是想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却还是出现了一抹暗淡。
恐怕自己的有生之年,是盼不来那个时候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脑海里近乎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范蠡的模样,而光是待在他身边就已经用尽全力的自己,只能看着他越来越优秀,而自己也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去追赶。
这样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而那个时候,早就看破女孩儿心中想法的东方幺幺却只是邪魅一笑,旋即动了歪心思。
“诶呀我说你啊!既然那么喜欢他,而且你现在也是举世无双的女人,我想只要是个男人都难免动凡心的,怎么就不试试表露一下自己的心意?”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顺水推舟,范蠡看着施夷光一步步成长走来的样子,眼中的欣赏和惊艳只差一步就能酝酿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这一点日夜相伴的东方幺幺是再熟悉不过!
她也看得出来,范蠡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好男人,只不过这个男人对于复仇和霸业的执念太重,她也就是随口一提,并不觉得强行把施夷光推到他身边是个好事儿。
她对女人婚配嫁娶的观念本来就和世人不一样,根本不信什么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高台难就,要相伴一生,最重要的是看得顺眼,要相守一世,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
而范蠡和施夷光,显然就很符合她的理解,至于男人所谓的情劫,现在看来也已经是很久以后的隐患了,如果能顺水推舟地牵引两人走到一起,共度风雨,想来也不会那么难过才是。
这也算是她作为友人,力所能及的最后一点帮助吧。
只不过施夷光那股骨子里的自卑此刻还是显现无疑,这种从小时候就根植于心的固守情绪不是那么好拔除的,而当东方幺幺提到在施夷光心中近乎神明一般的范蠡,她自认为的渺小卑微就更加被无限地放大,愈发明显。不安局促地手指交叠,紧张甚微的样子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我……要是没有范公子的话,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他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根本细不可闻。
东方幺幺没有被女孩儿这幅窝囊的样子激怒,只是无奈地低笑——
“他见面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吧?让你自信一点儿……”东方幺幺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脸颊,“我造出来的这张脸足够好,而你,也已经是优秀得配得上这张脸的好女人啦~~”
施夷光就是这样一点点被东方幺幺鼓励着,感染着,才能走到现在的,而如今这个女人竟然要和归冥一起离开,不得不说很令人猝不及防,很令人失落。
真的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了吗?
而东方幺幺和归冥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错愕的瞬间就被感伤代替,也许她和范蠡告别还能豪言壮志慷慨无比,但是同眼前这个女孩却只剩下了相惜与难舍。
她的经历让东方幺幺可怜,而她单纯又坚韧的灵魂又令她欣赏,而且也算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孩儿,就这样分别着实有些唐突和舍不得。
“幺幺……你和归冥这次真的要远走了吗?”
施夷光并不是个爱哭的女子,但是谈及和这两人的分别,眼中却难免染上了泪光。
东方幺幺只是苦笑,她高挑的身形要比柔弱的施夷光还要多出一个头,就伸手轻抚她柔软的秀发。
“是啊,要走了,但是凡事都有尽头,你不要太伤心了。”
“所以,这就是你我的尽头了吗?”她抬眸,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
东方幺幺脸上的苦笑更甚,狠下心来直接迈步离去,而施夷光则在身后不断的大喊——
“以后你会在哪里?我会去找你的!”
可东方幺幺根本是漂泊之身,哪里会知道自己今后会身居何处?
她也是只是一边摆手一边随口说说——只留给施夷光一个逍遥洒脱的背影——
“哪里知道呢,或许是找个地方,开家店,一边帮别人换脸,一边尝着茶点过日子吧。”
说着,一阵狂风刮起,逼得施夷光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从房间里追出来的范蠡则扶住了施夷光,用宽阔的背脊替她挡下了大风。
两人撇去衣袍,再睁眼之际,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走了之后,施夷光失落了很久,而范蠡虽然面上没有表示,却也从平时的行动中看出他的不习惯和心烦意乱。
不习惯那两人的离开,又有其为那两人的突然离去而感到烦躁。
“动作不对!”礼仪老师直接打断了施夷光的动作,她的心不在焉也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显然对方完全不在状态,原本从未出现过失误的女孩这几天连连犯错,而老师并不知道东方幺幺的存在,就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施夷光自己身上。
而事实也是如此,真正的仪态就是不该为外物所打动的大度从容,而施夷光因为东方幺幺的离去伤心也是事实,却不该把这股情绪带到平常的训练中来。
范蠡听闻这件事之后,自然是知道施夷光陷入这种状态之中的真实理由,干脆就帮施夷光请了一天的假,在礼仪老师略带谴责的视线之中带着女子出了自己的住处。
原来施夷光戴面纱是为了遮掩自己的丑陋,而现如今她却因为脸颊太过美丽避免招摇而再度戴上了面纱。
范蠡的外表虽然不出众,但是也穿了一身很是粗简的衣服来遮掩自己一身不凡的气质,两人就这样出了住处,而范蠡却并没有明说要带她去哪里,只是拉着施夷光的手一路走到了城郊,但是在那里等待施夷光的竟然是清清浅浅的小河,里面飘荡着的河灯瞬间点亮了女子的眼睛。
深夜的水光潋滟,不断蔓延的河灯闪烁,水天一色,仿佛是绵延不绝的星河,人间盛景,不过如此。
而夜露深重,寒风吹过,范蠡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施夷光的身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笼在她纤柔的手指上。
“今天是放河灯的日子,算了一算,也该祭奠一下你母亲了,”他身上温热的暖意透过衣衫打在施夷光的肌肤上,“而绵延河灯,也能把思念和祝福送到远方。”
施夷光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张虽然被面纱挡住但是却又被火光照亮的脸顿时露出粲然的笑容。
男人早就在河畔安排好了一盏精致的流水河灯,女子走到旁边,俯身把河灯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看到其别出心裁的形状,又想到最近几天范蠡总是瞒着自己偷偷做着什么的样子,顿时就猜到了这个精致河灯的作者。想到男人刻意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心下一暖,长期和东方幺幺在一起的感染出的顽皮心性蠢蠢欲动,也就生出了想要捉弄范蠡一番的念头。
每每看到严肃男人因为玩笑吃瘪而面色阴沉的样子,她心下也是一痒,刁难对方的点子就这样飞快地转着。
“这盏河灯很漂亮啊!就是不知道是谁做的呢!范大人不如引荐一下,我想好好地感谢对方!”
范蠡立刻尴尬地干咳两声,呛住了一般——
“咳咳,这就是一个普通手艺人做的,有什么好感谢的,你快点放了吧!”
看到对方已经上套,施夷光唇角一抹甜美的笑容,却没让范蠡察觉。
“是吗?可是对方居然知道我最喜欢的花是兰花,还特意在这里画了一朵兰花的图案,说不定是我的故人呢!还请范大人务必让我见一见他!这盏河灯我真的很喜欢!”
女子明眸之中的欣喜和潋滟看的范蠡心醉神迷,却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这么喜欢自己制作的东西,一时间就有些后悔一开始不说出这东西就是出自自己之手了。
但是现在说出来又尴尬,他干脆就一装到底……等等!兰花?不是她亲口告诉自己喜欢兰花的吗?而且这之后她又没有同其他人交心,那……那不就是说……
看着范蠡表情变幻的样子,施夷光终于是破了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而范蠡也立刻明白了女子之前都是装出来的。
“没想到范大人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嘻嘻嘻……”
本来在刻意戏耍于他,但是现在的范蠡却感觉不到丝毫生气憋闷,也没有半分同东方幺幺相处时的难堪,他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怀中笑嘻嘻的女子,口上却还是不饶人。
伸手压住她的手背,把河灯压到河畔冰凉的水边上——
“要放就不要磨蹭,我的时间很宝贵,而且河边风大,放完了就早些回去!”
而就在他的手要抽离的时候,施夷光的手就叠放在他的手背之上——
“既然是大人特意为我制作的河灯,那我们两个人一起放吧,而且我想大人也一定有想要祭奠的人,再说了……”施夷光撅起嘴巴很是古灵精怪,“相较于我,其实大人也受惠于幺幺和归冥许多吧?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一起纾解一下烦躁的情绪如何?这样对他们俩也算是没有亏欠了!”
听到这个女子的话,范蠡也意识到原来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绪,心下一暖,也没有了多少抗拒。
又想到女子刚才的戏谑,范蠡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可以压低了声音,熨帖的体温不断透过相贴的衣衫传过来,弄得施夷光瞬间就红了脸蛋。
“好啊,我陪你,今晚都陪你……”
他的呻吟沙哑阴沉中带着克制,仿佛是在对自己的爱人喑哑低语,弄得施夷光心中那点窃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刹那换成了脸红心跳。
看到怀中女子顷刻间变得僵直乖顺的样子,范蠡心下也是一阵得意,终归这个丫头和自己的段位相比还是相差太远!
他宽大的身形叠压在女子的身上,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笼罩在其中,仿佛是盯上猎物的雄鹰,这种情况下,她依旧乖巧得像一只兔子,显然对男人丝毫不设防。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让范蠡很是享受,两人双手相交虔诚无比地将河灯放入流水之中,顺着河水绵延流出的是两人的思念,更是对另两人的祝福。
施夷光看着满目的河灯璀璨,眸中的星光斑斓温柔,而微风却如同恶作剧一般吹掉了她的面纱,一张绝色倾国的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露了出来,在范蠡身边本就安心,而施夷光的心神都专注在眼前的美景之中,一时间也是忘了把面纱重新揽起来,远比河灯璀璨要来得引人入胜的景致就这样落入了他的眸中。
其实在东方幺幺给施夷光第一次换脸之后,范蠡就很少这样直视她的面庞了,一来他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二来,这张脸面前的确很少有男人能够不动凡心……他不能说自己免了俗。
但是他知道这份情感是不正确也不被允许的,所以也只能借由让她戴上面纱来隐藏在心底。虽然知道这样只能暂时断了自己的念想,但是这也足够了,只要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