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气在祭坛上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石柱的表面,缠绕在石柱上的铁链也不断震荡,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全部震碎。
“城主,此次能否一举重新稳固穷奇的封印,只能借助您的力量!”
青玄快速赶往城郊的封印,身上的机关蜻蜓传来城主的回答。
“好,按照您的指示,我把血城的结界能量全部释放到城郊的结界那边!”
“剩下的交给我……必要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不要太伤心了。”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干涩的一句安慰之后,终于来到了城郊的封印远处。
他现在还能用的傀儡机关只剩下身上的通玄镜,可通玄镜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到的也只有解析封印的结构而已。
可他无法用神魂去操控那些结界逸散的能量,所以即便是能够临时设计出修复的方案,趁着封印不稳固进行修改,也没办法付诸实践。
“但愿龙染的变身时效还能再撑一会,现在有战斗力的也只剩下他了……”
“你……”
沐殷注意到了赶来的慕玄机,想叫得亲密一些,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却也没有多少悲伤,毕竟她和他都还活着——
足够了,余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那她就用这辈子来弥补当年没能陪他到最后的缺憾。
“龙染!你的时间还剩多少!?”
青玄也不顾上休息,他浑身都狼狈不堪,气息紊乱。
身体素质远不如他们,能这个时间内赶到这里来已经是十分勉强!
龙染也闭上眼,细细感受身体里逐渐消散并开始侵蚀血脉的力量。
“半柱香的时间,再多就会崩溃。”
慕氿也醒了过来,眼前的封印已经濒临崩溃,隐约能感受到里面沉睡万年的巨兽即将挣脱桎梏。
“怎么做?”
召唤千锻锤,她看向慕玄机,兄妹一如回到了多年前一起研制修复兵器的时候。
“把石柱和锁链按照我的指示重新排布,”青玄吩咐完亘鸷和沐殷,再度和慕氿对视,“你带我进入封印中心,外界的封印被修改后我立刻篡改封印的铭纹。”
龙染很自觉地站在黑蛟头上升上天空。
“我把那些能量导入之后维持穷奇被困的状态……你……”
他淡淡地盯着青玄,眼神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倒也不用他叮嘱,这个男人,定然是必自己还把慕氿看得重得多。
“有劳,”青玄走到慕氿身边,“你用武器把祭坛上的石头全部震碎,然后按照不同的温度灼烧,不要破坏里面的铭纹,做得到吗?”
慕氿笑得很自信——
“没有问题!”
沐殷或许做不到最精准的火焰控制,可让她来,断然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桀桀——就凭尔等,也想阻拦本座?!”
穷奇的神魂化形已经凝结在祭坛的上空,逐渐凝实的半虎魔兽带着绝伦的气势和一股难以道明的奇异威压俯视着众人。
“当年神皇倾灵界众生之力将吾和另三名尊座镇压于灵界各处,今日吾挣脱封印,第一件事就是解放本座的另三名同伴,开启灵界魔界通道,两界合一,再无种族之分!”
“那也得看你出不出得来!”
沐殷直接把扎在地上的巨大石柱连根拔起,烟尘扬起,亘鸷也接二连三地抽出石柱,身上直接绕了一圈铁链。
他在石柱重新插入的地方狂奔,铁链再度固定,速度比沐殷还快上不少。
"愿我先辈之灵,佑我血城子民!渡过难关,百代不衰!!"
血城城头,城主将最后一名血城老人推入护城河,他们的身体每融入一次,护城河就炸裂出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水花。
这是他们在血城多年生活积攒的血气,也是他们承受的不堪诅咒。
身体老化的速度比外界妖族快上了百倍不止,现如今却成了对抗穷奇的资本!
在所有的老人都成功被护城河吸收之后,百年来弥漫血气的血城护城河开始剧烈沸腾,瞬间蒸发,幻化成一道血色长虹!
城主手臂上的血色符文终于蔓延到全身,他艰难地挪动手臂,血色长虹一如他手挪动的轨迹,按照青玄事先的吩咐,径直爆射向城郊的封印。
于此同时,城主的手也因为承受不住护城河的血气能量,血肉崩裂,只剩下森然白骨。
“请……务必结束这场悲剧啊……两位殿下……”
城主低声呢喃,然后迎面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吼——!!!”
由自身妖力幻化出黑蛟死死盯着轰然逼近的血色长虹,发出兴奋的咆哮,它的灵智似乎远超龙染的想象。
“节制点,这些不能吃。”
拍了拍身下坐骑的硕大脑袋,龙染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释放出全部的神魂。
他的神魂也被增幅了数倍,竟是勉强将血色长虹的轨道牵引向黑蛟张开的血盆大口。
黑蛟将血色长虹一口吞下,龙染从百米高空跃下,转身和穷奇虚影对峙。
“封——!!!!”
“雕虫小技!!!!”
穷奇的神魂似乎也被这个宵小之辈的无知触怒,张嘴释放出不亚于血色长虹的灰色光芒。
黑蛟和长刀的动作同步,被吞入腹中的血色长虹再度喷射而出,化为一道红黑色的光柱,与穷奇的神魂攻击冲撞在一起。
不愧是神皇聚齐灵界众生之力也难以杀死的魔兽,即便被封印万年,还是刚刚苏醒,穷奇的一击依旧和龙染借力打出的轰杀不相上下。
一红一灰两道力量在空中相抗,连空间都开始扭曲,逸散的余波让下方的沐殷亘鸷都直接被压在地上无法起身。
这时慕氿和青玄已经入侵到结界内部,穷奇并没有多余的心神分出来对付他们,正是修改封印铭纹的绝佳时机!
“你是叫慕氿吧?”青玄和她背靠着背,透过通玄镜,他筛选出需要修改的铭纹石,然后让慕氿接连炼化,“你的火焰控制的确非常强,刚才谢谢你了。”
“当然啦!你小时候一直夸我很会做这些的!”慕氿同时锻烧数十块铭文石,这些石头本身非常脆弱,她需要动用的妖力极少极少,加之力量的运用非常纯熟,自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我……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青玄也不再否认和她曾经相识的事实,却还是有些窘迫。
“不记得也没关系,至少现在你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嘛!”
她把锻烧得只剩下石心的铭纹石递给他——
“还有点烫,你小心一点哦!而且不要沾到灰尘!匿渊的笔头要是弄脏了效果会变差的!”
准备接住石心的手掌突然发抖,青玄面色更加尴尬。
“你……你都知道啊……”
“我知道啊!你是我哥,你一直陪着我到师傅离开呢!”
她没说,师傅离开的第二天,千锻就被灭国,她也开始了被记忆和执念囚禁的奔波余生。
青年顿时有些无地自容,面对沐殷都不曾出现这样窘迫的心绪,只有在这个姑娘面前,在她过于坦然和依恋的笑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想不起,就是最大的罪过。
“抱歉……”
他抬手用匿渊不断勾画铭纹,将上面已经暗淡的铭纹再度赋予生机,这次消耗的是匿渊本身的铭纹力,他之前蕴养很久都未曾使用——
这一战,近乎是把青玄大半年的家底掏空了。
铭纹的改写接近尾声,龙染却在和穷奇的对峙中落入下风。
“小子!你倒是有些蹊跷!真龙子嗣…体内竟然还有如此浓郁的黑蛟血脉!当真稀奇!”
穷奇还能用神魂意念传音,可龙染已经没有这个闲心,穷奇释放的能量似乎能逆转消融血气内的煞气,这样一来效果和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没有办法吗?真的已经是最后了吗?
龙染的额头上汗珠不断落下,身边的黑蛟也发出一阵悲鸣,然后转变而疯狂的嘶吼。
消耗太大!时间要提前殆尽了!
察觉到逐渐逼近的危机,龙染突然大笑起来——
“真龙血脉和黑蛟邪血……如果非要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做出选择……我想我大概也不需要犹豫!”
他直接消去了水晶圆环在体内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平衡,任由黑蛟的魔气支配身体,虚化的黑蛟此刻竟是完全变成了实体。
这一缕魔气,自幼根植在龙染体内,夺走他母后的健康,也夺走了他本该更强大的实力。
而当年留下这一缕魔气的黑蛟,早在多年前回到魔界之后就陨落。
自此黑蛟一族没落,魔族再无能在两界自由穿行的强大领袖,灵界也获得了千余年的安宁。
只是龙染不知道的是,这缕依靠镇国气运才能勉强压制的魔气并非那么简单。
之所以能够从他母后身上转移到龙染身上,是因为它有着当年黑蛟家主的残留神魂!
于翡龙皇后体内蛰伏多年,剥夺她的生命力,又转移到龙染身上,在他的体内侵蚀血脉之力,是因为它感应到这位真龙子嗣,作为他复活的躯体,再好不过!
龙染的身体堕入一片黑暗,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在与魔气斗争,却只觉得这是一种无主的暴虐意志,可唯独今天将血脉侵蚀的完成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才察觉到——
这东西……恐怕远不是嗜杀嗜血这么简单!
烛光亮起,巨大的黑蛟骨架上,一个邪肆张扬的男人坐在骨架王座之上,骨架的上方还堆放着无数其他妖族魔族的骸骨,铺设成一条凄美异常的台阶。
幽幽的红色火光似乎装满了怨气和死者生前的哀嚎,让龙染不禁皱起眉头。
“初次见面……不过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好久不见吧?”
男人从王座上走下,每一步都踩碎了脚下的骸骨之上,碎裂时被风带走,杂乱又聒噪。
“原来是黑蛟之主……这么多年,我竟然才发觉!”
他怎么可以这么晚才发现,杀母仇人就一直留在他的身体里!
甚至试图篡夺他的身体,取代他的人生!
“我不是黑蛟之主,我早就不是了……”
男人摇头,笑眯眯地走到龙染面前,注视着他。
“我的确吞噬了你的血脉之力,可这也意味着我的血脉也不再纯正……我们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我与你是同类!”
“你是魔族!我不是!”
男人还是笑着,伸手触碰龙染的脸,他的脸上长出了黑色与浅金色交杂的鳞片,一种介于魔族和妖族之间的气息。
龙染的瞳孔惊骇地放大,他在这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张同样长出两种颜色的脸,是他自己的脸!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是同类!只有我能理解、清楚你所有的想法,我并非要取代你,而是你……要成为我。”
龙染猛地甩开男人,试图逃离这片黑色骨海。
可顷刻间,周围的景色变换,他面对着无数面镜子,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他本困在其中,被迫注视着这个丑陋不堪的怪物。
男人双手负在身后,在镜中,在龙染的梦魇里闲庭信步。
“承认吧,即便你和我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可你终归还是要成为我,我们不是彼此的附庸,我们可以成为一个崭新的人!一众凌驾于魔族妖族之上的存在!”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龙染捂着脸,却从镜子中看到另外一半的脸变成了不属于自己的模样——
男人的那半边脸擅自在龙染身上开口——
“你逃不掉的!”
“滚开——!!!!!!”
龙染一拳打碎了所有的镜子,身体随着破片一同下坠,下落到骨海下方的尸水里,意识也堕入无边的血色中。
“轰——!!!!”
外界,黑蛟的身躯完全凝练,它好似很久没有活动筋骨,眼眸中闪烁着比方才的猎食本能更具灵性和智慧的光。
龙染此刻也恢复了意识,却已经不是所谓的翡龙皇子——
不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存在的人,是一个崭新的灵魂。
黑蛟似乎很满意已经不是龙染的黑发男子,又和试图和这人对抗的穷奇对视。
“墨凛……你还没死?”
落地时的震动和刚才穷奇的提问,都告诉众人,某个东西借由龙染的身体再度来到了灵界。
穷奇停止了攻击,而黑蛟也不再展开攻势,侵占龙染身体的男人飞到黑蛟身边,一人一蛟开口,发出同样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穷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本名啊……”
无论是魔族和妖族,其实除了种族名之外都会有自己的本命。
纵然是唯一存在的神兽,除了被世人传颂的名字,也都会有独特的名讳。
即便是当年从魔界穿行来到灵界作恶的四凶兽,除了穷奇之外,也都有各自的名字,独独这位特立独行。
“哼!那般名讳要来何用?天地之间能被称作穷奇,配被称为穷奇的魔兽,只有本座!既然如此,名讳便毫无作用!”
“那是你的想法……我在灵界待了这么多年,见了不少东西,倒觉得魔界的一些政策和手段,可以效仿灵界帝国改进一下~~”
被称作墨凛的男人用龙染的姿态靠在黑蛟身上,一脸悠闲。
“魔界在你陨落之后早就不是以你为尊!在这小子身体里躲了这么久,怕不是神魂也变得和灵界蝼蚁一样脆弱?!”
刚才吸收的信徒神魂告诉穷奇不少信息,其中就包括现在魔界的掌权现状。
“不要这么说嘛~我也很辛苦的好不好?倒是你,我当年就看到你睡在这里,没想到现在还没睡醒呢!”
男人语气轻松,却丝毫没有要身侧黑蛟解除攻击架势的意思,眼神悠闲又游刃有余。
“本座马上就能挣脱这该死的封印!你休要在这里妨碍!”
穷奇也明白墨凛这时候出现肯定不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大吼一声,却也不肯在这位曾经的魔界之主面前服软。
四大凶兽的魔界本家没有一家弱于黑蛟,它没有示弱的必要!
凶兽之威,两界都为之颤抖,神皇也罢,魔皇也好,都无需俯首称臣!
“不行哦~哪怕我现在的力量没办法把你杀了,可我也不能让你现在出去呀~~”
他散漫地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然后穷奇身边就浮现出无数个黑色的空洞,直接湮灭了它的神魂躯体。
穷奇的神魂也瞬间修复,却比被攻击之前虚幻不少。
“墨凛!你真要和本座为敌?就算本座家族于黑蛟有世仇,可我等好歹都代表魔界,缘何要帮助这些灵界妖族?!”
“我不在乎老家那档旧事儿~~”墨凛微笑,妖邪的气息魅惑而张扬,“不以魔皇自居,就代表我已经放弃了那个身份,我的身体早在翡龙神女的献祭中消失……我和你不一样……我想复活,就不能违抗他的意志啊~~”
黑蛟蹭了蹭“龙染”的脸,穷奇更是震怒——
“魔族神魂和妖族截然不同!你身为魔皇,竟然要主动和妖族一脉的族人神魂融合!你将魔族之主的尊严置于何地?!对得起这么多年来为你战死的子民吗?!”
穷奇是高傲的,它不屈服于任何人,即便神皇当年力求减少伤亡,它也是唯一血战到底,对灵界造成最大损失的凶兽。
它是高贵的魔族血脉,可眼前的墨凛,好歹是纯血魔族,还是黑蛟一族的家主,更是领导整个魔界的魔皇,居然想要和这个真龙子嗣融合,在一具妖族的身体里苟且偷生!
简直是耻辱!奇耻大辱!
“那是他们自愿的啊——”墨凛脸上的轻松和欢愉也骤然消失,眼神骤然冰冷,“我没求着他们去死,喊口号的也是你们其他几个大家族的人…我早就厌倦了,以一种新的方式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他本就是被推上魔皇之位的闲散魔皇,所谓的责任和义务本就不是他想承担,妖族或许还知道荣辱和团结,可在他的故乡,在所谓强者云集的魔界,并没有这样的概念。
这一点也是他和龙染共生多年之后深切感受到的!
在魔界,所有的魔族都可以相互利用,臣弑君,弟杀兄,子诛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并不是皇族独有,而是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人人都要防备至亲,朝不保夕的生活,加上艰苦卓绝的环境,同族之间互食血肉都见惯不怪。
这是他们要入侵灵界的理由,争取更多的资源和土地,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可现在的墨凛却并不认为成功侵占灵界之后,魔族的子民就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根植在他们血脉深处的嗜血和同类相残已经根深蒂固。
哪怕再好再奢靡的条件,也无法改变他们从创世之初就在魔界的厮杀中培养出的本能!
他甚至对自己的魔族血脉深恶痛绝,开始向往像妖族一样在灵界幸福普通的生活。
本在他在侵蚀翡龙皇后的身体后,就算完成了复仇,可这份执念促使他再度转移到龙染的身上,将自身与他同化——
他想试试,想亲自去尝试作为妖族的生命,想在灵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在这个自己羡慕的世界里重活一次!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之前破坏这里,至少在他的主意改变前,这个世界,他不会让任何人插足!
“我说了你这次不能出来,穷奇,你最好自行退回封印之内!”
穷奇自然不会理会墨凛的警告,他是魔皇又如何?沉睡在一个真龙小辈的体内,显然力量根本没有复苏!
刚才的攻击也说明了这个事实!若是墨凛还在全盛期,刚才一击早就将它的神魂重创!
现在只是磨灭了它一部分神魂,如今的墨凛,根本不足为惧!
“你试试看!我此次若是出去,必杀你宿主!为魔族诛灭叛徒!”
穷奇的神魂再度上前一步,沐殷和亘鸷苦苦维持的石阵封印变得摇摇欲坠。
“小姑娘!你和你的兄长还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