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我带来的杀手都快被你杀光了……但是我的目的也达成了不是吗?”
沐殷吐了一口毒血,身上的毒粉也被焚烧殆尽,可留下的疤痕却无法治愈。
“呸——就那么笃定慕玄机的小尾巴会被你们干掉?”
男人也不在乎身上的血洞,轻蔑地摆摆手。
“当然,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从几十个顶级杀手的围剿中活下来?”
女子再度挥舞长枪,身边火焰频繁炸裂,火花将空气中飘散的毒粉接触,炸裂出灿烂的火花。
火花炸裂开来,金色的光点落在她的发梢身侧,娇艳的面容如同夏夜中璀璨的花火,赤红色的瞳孔绚烂而嫣然。
“我可不想欠慕玄机什么,要是那个小尾巴死在你们手上……”
“你就算杀了我们……”
“不不不,你想多了,无论她死不死你们都得死!”沐殷再度爆发,浑身的妖力不要命一般全部释放出来,“要是那丫头死了,我为了和慕玄机两不相欠……我想想啊……要不把你们青溟支脉分家的庶子也全部杀光如何?”
她周围的妖力释放后,全身炸裂开的火花再度荡开,飘摇的星火却显露出极为恐怖的杀伤力。
“反正你们也不可能让别国皇子去青溟成为国君,杀光了皇族,那不就只剩下慕玄机一个选项了!”
女子笑得恣意猖狂,金色焰火和毒粉药力相冲炸裂,附着在风中飘散开来,竟然形成了一大片不灭的金色星河——
“你们夺走他的妹妹,那我还他一个国家!这总不亏吧?”
男人也是暴怒,看着沐殷的眼神却带上了确信的威慑。
“你敢!玉昆神皇都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好嚣张的口气!”
另外两名杀手也不怯战,冲杀上前,压阵的首领继续无差别地播撒毒粉。
“我有什么不敢的,老头子是老头子,我是我!我日后成就必然超过他!那我就必然能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野心不小,你真以为我们对你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吗?”
男人给两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果断地冲了过去。
“有什么花招尽快使出来!你之所以留到最后,恐怕不是因为怕死吧?”
沐殷也料到了,这个带头的之所以会让下属不断送死,应该是还有杀招在。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玉昆神将,不过现在察觉到也太晚了!”
最后两名同伴朝着沐殷所在的方向撞入火焰,还没逼近她本人就被烧成了焦炭。
“晚了?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是因为哪怕你祭出杀招,我照样把你打得屁滚尿流!”
男人也不在乎沐殷的盛气凌人,取出一柄匕首,在沐殷惊讶的眼神中捅进自己的心口。
“咳……我等本就是青溟皇室培养的死士,倒是你,真的愿意跟一群必死之人血战到底?”
沐殷大笑出声——
“我算是懂了!你也别废话,想动摇我也没用,你的妖术只有怨念足够的时候才能发动,要不然不怎么早点让你的人心甘情愿地自爆?”她对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完全不屑一顾,“青溟帝国,好歹是五大国之一,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袭杀敌人,也不怕遭天谴!”
“成就大业,我等一众蝼蚁的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的身体逐渐被心口爬出的黑影吞没,沐殷周身的尸体上也飘出类似的黑影,不断融入巨大的黑影之中。
“逆天的邪术……果然长命的王八根本不怕折寿啊……”
沐殷满不在乎地骂了一句,慢慢显现出自己的真身。
她的角其实在小时候就折损了一只,后来老爷子命人打造宝具让她戴在身上,平日里看起来和无伤一般。
麒麟血脉,折损一只角,就是折损一般的气运,折损未来的坦途。
现在她镇定地将手放在了另外一只角上——
她本就不信命!到现在的地位,力量和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沐殷亲手搏来的!
福泽天下的麒麟,若是真的能倚靠这种东西迈上通天坦途,那她之前的付出和牺牲算什么?
若是因为外物而否认她在走来岁月中坚守的所有——那这所谓的气运,不要也罢!
黑影叫嚣着冲了过来,发出的悲鸣令人肝胆俱裂,沐殷暗暗发力,准备掰断仅剩的一只角。
这种邪术并非献祭就是唯一的条件,需要的代价恐怕更大,只不过她现在没必要思考。
黑色鬼影散发的并非妖力,她无法用妖力阻挡——手段存一!
死咒带来的结局,那无非死而已,麒麟角能修改因果,趋吉避凶!
“轰——!!!”
一个玄色身影挡在她面前,同时勾画的五道铭纹阵不断被击碎,黑影的威力也逐渐削弱,可依旧势如破竹般冲杀到了最后一层。
慕玄机站在沐殷身前,一只手继续勾画铭纹阵,另一只手摁住了她放在额头的手——
“别再伤害自己了,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他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缱绻的表情,同时,沐殷脑海中,某个被死死禁锢的地方好像被突然解放,少年郎的笑容和眼前人的笑意重叠在一起——
“咔——”
就好像一个易碎的梦,就如同他身前裂开的铭纹阵——
“阿玄……”
她轻声呢喃两个字,就眼睁睁地看着被呼唤的人心脏贯穿,倒了下去。
黑影似乎只能袭杀一人,在接触到慕玄机之后就彻底消散,青年也彻底失去了意识,昏厥在沐殷怀中。
漠衡死了,施加在她记忆里的封印不攻自破,她的确记起来了,她记得他和她的相遇,记得和他接触时少年的窘迫,也记得他血液的味道,就和自己每个月服用的补药一样——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他却不愿意再睁眼看她一下——
“喂……醒醒啊……你没忘记的对不对?”
沐殷无助地拍打着慕玄机的脸,他浑身都被爆炸的余波震伤,她因为站在他身后近乎毫发无损。
“你没忘的……你这么多年都没忘的…不然怎么会从小就用血给我入药……从那次我受伤开始……近百年一直……”
她现在知道他身体孱弱的原因了——是因为月月放血做药引,只是为了弥补她折损的气运,让她快速精进修为,好面对气运折损后带来的不幸!
沐殷突然不敢再折角了,她本以为她的实力依靠的是天赋和努力,可慕玄机的付出却打碎了她的自信。
什么变异血脉,什么未来神皇……她就是个自以为是无药可救的傻瓜!
可她有别的选择吗?要是当时不折断角,甚至不去救他……
一个区区折损气运,一个是失去他,她宁愿选择前者!
也许世人不会理解,也许连慕玄机都不理解,为什么当时和他见面不过一天的她会甘愿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只是因为沐殷从小时候,到和他相遇,唯一一次收到的善意,就是来源于那个在山谷里偶然救下的大哥哥。
她出生开始就作为神皇的继承人培养,玉昆皇室有一条别国不存的传统,那就是为了保证诞下神皇后,依旧是玉昆皇室本家执掌大权,生下继承人的妃子就必须自缢。
所以她一出生就没有母亲。
而这一代玉昆神皇对她给予了前所未有的厚望,刚能扛枪的年纪,先是被丢到毒蛇窟里和毒物搏斗,后来是被流放到昆仑山和狰兽日夜为伴,不见同族,有的只是无尽的厮杀和担惊受怕。
她不奢求爱,没人给过,所以她也不懂。
野兽本能和战斗的欲望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变强则是继续战斗的理由。
可是战斗的尽头是什么呢?按照父亲所说的,所规划的,所期许的成为一个合格的强者,成为玉昆的国王?
那在“沐殷”的一生里,真正属于她的还有什么呢?
是无尽的厮杀?可她其实并不想厮杀,至少不是没日没夜——
是不断变强的快感?可是变强的尽头还是那人安排的终点!
孤家寡人,她还没成为神皇,却发现身边真正在乎她的,好像已经没有了……
不,一开始就不存在不是吗?
真正重视“沐殷”这个人,而不是所谓的血脉,不是所谓的天赋,这种人,从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没有存在过。
他们所期待的,所喜爱的,是她变强之后带来的利益和地位,是无上的荣耀和富贵,他们喜欢的是一个名为“沐殷”的符号,而谁也不会去关注和在乎过程。
谁也不在乎她到底有多累,到底多痛苦,一个人在昆仑山自说自话的寂寞,和狰兽日夜为伴的无助。
她本以为谁也不会在乎的,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少年出现,向她伸手,嘘寒问暖,告诉她父亲的安排并不公平,用行动去关怀她,而并未虚情假意的口头慰问。
即便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情,即便是他很细微很细微的一个动作,都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这个女孩。
其实她也是有资格被付出善意的,其实她也是一个可以被人认识到的“沐殷”。
而当这个好不容易遇到的人,在她放手之后必然会永远地消失,再也见不到,她就摒弃了这个选项。
她有资格消除那个她不想看到的选项,她有两次机会。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用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份回馈善意的举动,断送了她想亲近之人的健康身体,也让他的通途变得格外艰难。
近百年,慕玄机的修为毫无寸进,他在千锻背负的压力越来越大,人人谣传他身体孱弱,甚至随时有可能病逝。
这是她造成的,她却因为这个理由去拒绝他!甚至否认他为了弥补缺陷而做出的努力!
自己做的事情——和那些否认“沐殷”存在价值的人有什么区别?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傻了……要是能早点想起来……要是能早点意识到这些……他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背负这么多?
她想后悔当年的事情,却又不想去细想若是没有折角的后果——那意味着他们之间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现在……
泪水滴落在慕玄机逐渐冰冷的脸颊上,沐殷不停地抽噎,比和他相遇的时候还要幼稚。
“混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明明有机会告诉我……到头来我还不是欠你这么多……混蛋……我不准你死……你给我起来……可恶……”
想到他再也听不到说了什么,再也不可能对心意做出回应,沐殷心头的懊悔让她无地自容。
“我很喜欢你的……我小时候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你对我也好极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我未婚夫,我就想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呐……你回答我啊……我以后再也不会说退婚了……我根本不会讨厌你的……”
沐殷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言明心意——
“你是不是害怕我讨厌你才故意这么多年不说的……笨蛋……我那时候做了就不后悔……我知道折断角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是明知道还那样做……你为什么要傻到一直用血供养我啊?你说玉昆那些跟你交好的老家伙其实是不是根本……不是串通起来害我…是你在保护我才这样做的对不对……”
她颤抖着身体,慢慢的把慕玄机的手抬起来,让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剩下的一只角——
“你看……我还剩下一只角,没事的……是你用命保住的……我以后也可以变强的……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啊…我以前明明还可以有你的……你别不醒啊……”
慕玄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也许不该期待他会醒来,会像初见那时候一样露出笑容,而不是像前些日子看见她,也是笑着,却隐忍而落寞。
沐殷趴在慕玄机心口,不断拍打他的脸。
“你救了我!你就得负责!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不当神皇都可以,不再征战都可以!现在嫁到千锻来都可以!你别死啊!你醒过来我都可以答应的!!”
直到她说出了这句话,消除了慕玄机多年来的担忧,又实现了他的愿望,青年才稍稍有了心跳。
“求你了!放我回去!”
漆黑一片的水域里,慕玄机被无数的锁链拖拽这往下坠,呼吸愈发困难,却依旧能正常发出声音。
他不清楚身处何方,但是也明白一点——
若是他真的放弃挣扎,恐怕落入深渊的那一刻,就永远也无法回到她身旁!
水面下方盘踞着一条青黑色的巨蟒,它无视了慕玄机的恳求,却因为沐殷在外面的吵闹睁开眼睛。
“汝,可知吾是何物?”
慕玄机没有立刻回答,他和这条巨蟒对视着,一种熟悉感,一种源自灵魂的熟悉感——
他的身体还是在不断下坠,可现在慕玄机并不恐慌,青年慢慢说出了答案:
“你就是我,另一个我。”
并非知晓青溟皇室的秘密,他只是这样觉得,即便巨蟒和他截然不同,姿态,声音,无一相似之处,他依旧能毫不怀疑地给出正确答案。
果不其然,巨蟒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回复。
“与吾做一个交易,吾让你回去。”
“我答应你。”
“……汝不先知道交易的内容?”
“没必要,你就是我,你能交易的内容也只能和我有关,”慕玄机很了解这个“我”一般,“只要是切乎我自身,那付出怎样的代价也无所谓,对我来说没有比回到她身边更重要的事情。”
“……罢了,事关天命,吾不能告知汝全部,吾为汝逆行天道一次,吾会继续沉睡,那汝日后也必然会再忤逆天道一次,届时吾便会苏醒,汝便会彻底消失”
“具体时间呢?”
“天机不可知。”
下一瞬,所有的锁链被自动解开,慕玄机的身体自动浮上水面,然后见到了光明。
而被巨蟒拦截的,沐殷对他说的话,也全部映射到了脑海内。
回到现实,他艰难地睁开被血液浸染的眼睛,沙哑到极致的喉咙颤抖着——
“你……想起来了?”
语气里带着试探,带着不可置信,也带着一种卑微和恐惧。
即便得到了她的回应,可多年的害怕还是在灵魂深处根深蒂固,令他的眼睛里还是本能地带着这种情绪。
沐殷没有回答他,只是狠狠地抱住慕玄机,一个劲地骂——
“白痴!!你要是醒不过来我真的要去青溟杀人了!到时候我就在你后面死!我看你跑哪去!!”
慕玄机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也不动怒,反手抱住怀中的人,极为无奈,又极为宠溺——
“你这说的……那我怎么舍得死啊……”
“不准死!你死了我也死!我看你还敢不敢死!”
“不敢不敢……”
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慕玄机也不再掩饰深情与眷恋,最后的克制与拘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本可以这样看着她,他本可以在很多很多年前就这样名正言顺地看着她,甚至可以多很多很多超越注视之外的事情。
却阴差阳错地耽搁到了现在——
不过也不重要了,至少他现在又重新获得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他本以为这样的机会,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很幸运了不是吗?
哪怕……这份幸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崩塌——
可至少他曾经拥有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