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陈若并非是没有听清，而是太过恍惚而找不到话中的深意——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是他亲手逼走了她！逼走了那个永远对他真心以待的女孩儿！
而男人的话更是仿佛一刀刺在他的心底，抽刀之时鲜血横流。
“宁可逃走也不愿意伤你！”
“宁可逃走也不愿意伤你！”
“宁可逃走也不愿意伤你！”
这句话就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世人都说妖物嗜血，遇人食之抽筋拔骨，幺幺的本性被全部激发，肯定很难受……可她为了保护他还是选择远走。
她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怪自己？是不是还嫉恨着自己？是不是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陈若很难受很难受，他现在已经没了挽救的机会，幺幺已经远走，而多半这群人来的目的，就是想从他身上找到有关幺幺下落的蛛丝马迹。
冰冷的锋刃在脖子上轻轻划出血痕，陈若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皮肉上的苦楚不及他心上一分，他攥紧了手中的小瓶，而那细微的动作却被男人察觉，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个装过幺幺鲜血的小瓶子，眼中露出惊喜的深色——
“那窃面妖竟然给你留了这等好东西！”
少年下意识地就想抢回来，却被刀刃逼得倒坐在地上——
“那是幺幺留给我的！还给我！！”
男人把小瓶丢给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者，老者看到小瓶的瞬间也兴奋起来。
“错不了！这是相传窃面妖一年凝一滴精血所聚成的血晶！能让人改头换面！”
老者的声音如同雷击一般轰入陈若的脑袋，他完全没有想到幺幺留给自己的东西会有这样的作用！
想到那女孩吃力地挤出一滴血的样子，陈若还觉得小题大做，现在想来她竟是把一整年的修为都凝成鲜血给了他！为的不过是能让他能在她走后拥有一张新的脸！
可是对于少年来说，用一张崭新的脸去面对世间险恶尔虞我诈，还不如用这张丑脸和女孩在这片山地间长相厮守！
心上就好像硬生生被挖了一块肉下来，陈若的眼睛覆上猩红，愤怒近乎将他体内所剩不多的理智给彻底烧毁。
都是这些家伙！如果他们没有构陷自己——如果他们没有追击幺幺，他和她还会是好好的，哪怕最后他要面对的结果是她长生他先一步衰老，他也甘之如饴！可现在这一份宁谧的小小幸福也被彻底撕碎，再也拼不回去。
幺幺在最后也一定是在怪他吧？可是……可是他并不是故意的啊！
可现在他找谁去解释呢？要留的人走了！要赶的人却不请自来！
看着彻底痴傻掉的陈若，男人只是嘲讽一笑——
“看来那个窃面妖是真的很在乎你啊……这么多年的修为都留给你换脸，真是损己利人！”而那老者的火热视线死死锁在小瓶之上，谄媚地走到男人身边——
“大人！我们用这份血晶做蛊咒，不出三天就可以锁定那窃面妖的方位！到时候……”
男人也很满意下属的殷勤——放长线钓大鱼是现在做妥帖收益最大的做法。
说着那老者就准备把小瓶打开，却发现怎么也拧不开瓶塞。
“这……这是怎么回事？！打不开啊！”
说着男人就把视线落在陈若身上，他再度把刀逼近——
“把瓶子打开！”
陈若却是苦笑一声——
“我也打不开。”
“你怎么会打不开？！这不是那窃面妖留给你的东西吗？！”
老者尖叫着，历尽辛苦找到的血晶竟然近在咫尺却得不到，着实让人抓狂。
少年的面容讽刺——
“你们临时赶走了幺幺，她甚至都来不及跟我告别，又怎会将开瓶的方法告诉我？”
“这血晶乃是多年积蓄所得，这么多年来难道她就只字未提？”
陈若只觉得这个老家伙脑袋怕是有问题——
“我要是知道我不早就用了！还会等到现在？！”
两个人的对峙最后还是老者落了下风，他退回到男人身边，面如土色——
“大人……这瓶子恐怕是被下了禁制，强行打开的话里面的血晶怕是……保不住！”
男人的面色此刻也有够难看，而陈若的表情也很是狰狞，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把这个小子押下去，如果那个窃面妖还在附近，至少我们手上还有一个人质。”
老者也没有立刻放弃，起身就招呼着人准备把陈若绑起来。
“押下去！再去山洞里搜搜！看看还有什么东西！”
而陈若听到他们的计划之后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哪怕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找到幺幺！
陈若猛地一跨步冲了出去，猛地撞倒了那名老者，从他手中夺过那个小瓶子，凑到了山崖边上。
“你想干什么？！”
男人也警觉地盯着距离坠崖仅仅剩下一步之遥的少年，掌心也出了一层虚汗。
“我现在知道两件事——第一，你们并没有抓到幺幺……”
陈若笑得释然，仿佛卸下了一切包袱。
“没抓到又如何？你还能阻止我追击不成？”
“第二点，现在我和这个瓶子里的东西是你们能抓到幺幺的唯一筹码。”
笑着摇了摇夹在指间的瓶子，陈若再次退后一步——他想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在幺幺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总是难免地出现幻觉，他是那么地贪恋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那么怀念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想要再看到她的笑容，还想再听到她甜甜地喊自己“阿若”……
可是现在这些往日平淡稀疏的幸福，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了陈若一厢情愿的奢望。
现在幺幺肯定在觉得他也是和夺走她家人的坏人是一样的吧？
可这也是他自作自受，当时但凡长点脑子也不会贸然把药给幺幺服下。
是他错了，但是代价实在是太大，他已经有些负担不起了。
分明知道幺幺不会再回来，甚至都还在把他当成坏人，他却不想去争取辩白的机会，大错已经酿成，而幺幺手上终归也是沾了人命……哪怕她回来，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么至少在他糟糕到极点的人生画上句点之前，他要还给幺幺一条能继续走下去的通途！
如果她的生命在遇到他之后能稍稍变好那么一点点，那么他都会无比开心，但如果女孩的命运因为他变得不幸，相对地他的心也会如同被开了一个窟窿一样难受。
本来只是萍水相逢，但是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变成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至少对于现在的陈若来说，他已经没办法弥补对女孩造成的伤害，哪怕这个错误是他根本没有预想到的——可终归是他害了她。
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吧，这样他可以少点折磨，这样幺幺也不会继续被追杀，这样他的良心上会好过很多。
他已经适应不了没她的世界了，可是幺幺的路还很长，她本该拥有很多，却被所谓的世俗偏见和命运夺走了太多。
他不该拥有那么多，他是个俗人，甚至是一个低于俗人的丑鬼，但是女孩却给了他家人一般的关爱，让他拥有了和正常人一样的幸福。甚至她在把自己离开之后给陈若的路都铺好了。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知道他失去她之后会空虚落寞，所以才给了他重获新生的权力。
也许女孩觉得陈若拥有一张的完好的脸之后路会顺坦很多，好到弥补她离开的空洞，好到他渐渐遗忘自己存在过——她想得倒美！
也许终归是妖的原因吧？她好像并不懂这样的代换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公平！
明明造成了那么鲜明的记忆，明明缔结了那么深刻的羁绊，难道说他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随时能够用其他物品置换的对象？那么以前的一切就都可以一笔勾销？当他是什么？道具吗？物品吗？！
现在说这一切有什么用呢？人已经走了，他也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和解释的机会。
是啊……已经没有机会，也已经没有余地了……
最后的最后，至少……绝对不要成为她的负担吧？
陈若释然一般，闭上眼睛，退后一步——男人面色铁青。
“抓住他！！”
少年的身体在下一瞬腾空，他抓着那个瓶子直接从山崖直接掉了下去。
那些人还是迟了一步，少年自崖巅坠落——
失重的感觉和近在咫尺的死亡让陈若如释重负，他已经无法继续忍耐失去她的日子，而如果他这条贱命会对女孩造成一分一毫的威胁……那不要也罢！
最后，他紧紧地捏着那个小瓶子，眸中是无限的遗憾和眷恋——
他和她的缘分，果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啊……
风声和失重感的最后是撕裂身体的疼痛，他走得没有多少痛苦。
“咚——！！！！！”
须臾之后肉身重重撞入崖底的声音传来，很显然，陈若已经和那个装着血晶的瓶子一起粉身碎骨了。
看着陈若坠崖的猎妖会成员们都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老者更是痛心疾首，趴在崖边哀嚎——
“那小子竟然带着血晶自杀了！”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血晶还是陈若，都不过是引出东方幺幺的道具。
世上没人会为少年的死去而伤心，更不会有人会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感到不甘和遗憾。
他做出这一切的瞬间，就已经放弃了和女孩再解释的机会。没了解释的机会，他在她心里也就只会是个暗算女孩的小人。
比起自己在女孩心中的印象，他优先选择了保住她的自由。
他是自私的，多年来已经习惯了把女孩锁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也许他是在害怕做出改变吧，女孩说着不愿下山，而他也不曾想过脱离着一隅天地同她去往别的地方，可以的话他希望两人的日子就这样永远持续着。
这样的小小希冀和卑微祈愿也无法完成，他也就没了在这个失去她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的必要。这么多天的煎熬里陈若也清楚地知道了一个事实，他没她不行。
既定的结局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他并不对这个没她的地方存在留恋，只要最后能再帮她做一点事情，他就很满足很开心。毕竟女孩在最后也是想着他的，他不想更不愿辜负她的心意。
虽然注定还是会辜负，但这种方式告别也未尝不可——他是为她而死的——哪怕她永远都不会再知道。
猎妖会的人离开了山涧，一袭马蹄声穿梭在林间小径之上，直到日暮西山，没有脸的女子身上挟着黑气顺着还泛着血色的河流一路上前——幺幺的精神已经极度涣散——
她能感觉到，这是陈若的血，这是他的血不会错的。
可是他不是为了他的私欲坑害了自己吗？可……可为什么会……
这个出血量绝对是不可能还活着，但是他不应该是和猎妖会的人联手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她一步步走到山涧处，顺着水流，血水慢慢溢上她的脚踝，晚霞似血，映照出她空荡的脸颊，映照出陈若的尸身，映照出那个被他紧紧攒在手里的小瓶子，瓶子碎成了两半。里面的血晶也失去了光华，画成普通的血痂散落在碎石之上。
看到陈若尸身的瞬间，哪怕已经告诉自己千万遍对方已经背叛了自己，没什么好怜悯挂念的，幺幺还是觉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恐是猎妖会的人和他撕破了脸，就把他推下了山崖吧。
她也只能这么想，也只有这么想能够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至少能让心中那份被背叛的难受变成对猎妖会的仇恨和憎恶。
只有这样……她面对他的尸体时，才不会难过。
可又哪里不会难过，那可是朝暮相对的人儿啊，就这么没了，她宁愿看到他活着站在敌对一方，也不愿意看到他死相凄惨地泡在这冰冷的水中。
而女子周身的黑气却慢慢伸出来，萦绕在陈若的身上，发出渴望的声音。
幺幺怔了怔，旋即还是藏不住心底的悲伤和难过，抱着虚无的黑气，喉咙里出抽噎。
“为什么……我谁也留不住……谁也保护不了……无论是他还是爹娘……最后都离开我了……”
黑气仿佛是在照顾主人的情绪，和东方幺幺交缠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稍稍平抑她心中的悲伤。另一股还是缠在陈若的尸身之上，东方幺幺缓过来之后也明白了黑气的意思，深吸一口气，起身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陈若，目光决绝。
“吃了吧，他这幅样子……我……也不忍心。”
黑气得到主人的允许之后立刻围了上去，在陈若的身体下方形成了一个无底洞，将少年的身体吞没，全程女子就静静地矗立，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少年的身体被黑气完全吞噬。
意识并不完整的黑气在吞噬了陈若的身体之后得到了最完美的补全，它逐渐变得凝实，一点点构筑出一个男性的身体，那个男人跪倒在女子面前，女子慢慢地和他额角相贴，虔诚而专注——“就叫你归冥好不好？”
男子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双金色的瞳孔中装满了不容动摇的坚定——
“是，主人。”
东方幺幺欣慰地笑出了声——她回抱着这个一直寄宿在她影子里的生命——
“以后，就只有你我了。”
“是……”
意识逐渐回到身体，东方幺幺慢慢地睁开眼睛，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扭曲的烧伤面庞。
她近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阿若？”
萧遥不知道她喊的是谁，权当她是睡迷糊了，焦急地拍了拍女孩的脸颊——
“快点醒醒！有人过来了！”
在萧遥的提醒下，幺幺立刻恢复了清醒，从萧遥的身上跳下长椅，疤脸女孩护着女孩慢慢躲到假山后面，旋即那些追踪幺幺的人就跟了过来。
“怪了！我明明看到那两个小屁孩来这边了啊……”
是之前被萧遥吓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旋即几个陌生的声音和脚步声响起——
“还没找到？！在不快点那个凡人和梦魇就快突破我们的包围了！”
“应该就在这附近！搜！还找不到我们就只能撤退！保命要紧！”
现在先不说已经急疯了的言刹，暴怒之下的归冥只要突破了咒阵的限制，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们。
那梦魇的实力很是强劲，尤其是现在他们已经严重激怒了归冥，如果没在他挣脱出来之前抓到东方幺幺，恐怕他们跑远了也不会逃得出归冥的手掌心。涉及到东方幺幺的事情，归冥素来睚眦必报！
两人缩在假山的石洞里，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很显然，萧遥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身边的女孩来的，握住东方幺幺的手，露出笑容。
“我去引开他们，你去安全的地方！”
东方幺幺近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拒绝，还拉住了萧遥的手——
“不要！你跟我一起走！”
萧遥却神色严肃，握住幺幺的手掌，低声说——
“光天化日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倒是你，能安全地找到出路吧？”
东方幺幺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我……你跟我一起……”
“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啦！”萧遥指了指脸上的疤痕，“说不定我还能吓走那些坏蛋呢！”
对于女孩半玩笑式的逗趣，幺幺的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紧紧抿着嘴唇。
“答应我，一定要撑到我来，谁也不能伤害你。”
她的诺言很轻，却像是穿越了无数时光和空间，诺在一个虚幻的影子身上。
萧遥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女孩的眼神沧桑而神秘，但是很快就舍弃了这个想法。
她不过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罢了，还是她新交到的朋友！
难得的缘分，她觉得自己就应该为她两肋插刀，一是萧遥真的没把外面那群人当回事儿，二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东方幺幺。
东方幺幺并没有阻止萧遥，她知道继续躲在这里两个人迟早都会完蛋——
所以她必须去请救兵，而萧遥也必须撑到她带着归冥过来为止——她必须撑下去！
东方幺幺绝对不允许当年的无能为力再度重演一次！
“好~我答应你！”
幺幺伸出一根小指，郑重其事——
“拉钩！”
萧遥怔住，旋即又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谁骗人谁是小狗！”
然后萧遥就从假山后面冲了出去，成功地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力——
“追！！”
那群大人追上了萧遥，女孩也是铆足了劲儿一路狂奔，确认那些人都追着自己过来之后就松了一口气，继续在自己熟悉的游乐设施上上蹿下跳。
东方幺幺也从假山里脱身出来一路狂奔，她能感知到归冥现在的位置，以及那股带着杀气的意念正覆盖在整个游乐园上空。
归冥再这样下去会失控！！！确认了这一点，女孩更加不敢停下脚步，朝着黑发青年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归冥……等我……在这之前不要伤害任何人……拜托了！！！”
言刹也意识到了归冥即将暴走的事实，一阵阴风刮起，让周围的游客们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刚才不还是大晴天吗……怎么就……”
“说的是啊……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雨……”
“好大的风！还好冷！！！”
归冥现在非常生气，因为这些猎妖会的人正在不知死活地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他本是寄宿在东方幺幺影子里的梦魇，因为种种原因被赋予了灵识和身体，他就是为了守护他的主人而存在的。
而现在这些家伙不但利用凡人迫害她的主人，甚至在她身受重伤之后也依旧穷追不舍，着实是令人恼怒。
他本就对凡人没有好感，现在汹涌的怒气也不知道向谁宣泄——就快发作在这些无辜的人身上。
呼啸的黑风刮起，周围的草木纷纷凋零——幺幺的不知所踪已经快把他给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