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你既对海国的舞蹈也有涉猎,我便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的……”
涂山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慕氿说出这些,难道还指望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为了帮自己去招惹大名吗?
在国都盘踞的大名都是实力极为强劲的大妖,别说慕氿愿意去得罪,他也不希望她去送死。
抱着座敷童子,慕氿望着涂山月有些寂寞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虽然热心,可也不是莽撞之人,也不可能就因为涂山月的经历而下决心去和海国本土的大妖族作对。
无非是想来学习技术和经验,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优秀的铁匠都被大名掌握着,一般民众也不允许持有武器,即便她想拿到研究的样本也是难如登天……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不是随便闯祸的时候!”
慕氿摇摇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她房间里多了一桌菜肴,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海鲜还有看上去就非常鲜美的牛肉。
“哇!肯定很好吃!!”
慕氿看着就流口水,坐下便拿起筷子,左手拿起旁边的寿司就先吃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牛肉盖饭上还有一个蠕动的温泉蛋,用筷子戳破之后,嫩黄的蛋液流了出来,在肥嫩多汁的牛肉上留下诱人的颜色。
“唔唔唔!!好次好次!!!”
菜肴旁边还放了一盅粉红色的酒壶,慕氿闻了闻,眼中的惊喜就无以复加。
“花酒!味道清雅……还是甜的!虽然不是很烈,不过也肯定很好喝!!”
想了想,她没有立刻摘下面具,而是摁动面具旁边的机关,鼻子以下的面具就被收起,继而美滋滋地开始享受美酒佳肴的快乐。
她简单地喝了一碗酒,又品尝了不同的刺身和海鲜菜肴,尤其是涂山月还特意准备了一些海国特有的小点,可以说是相当丰盛!
“不愧是……花魁!这么多好吃的!真是太幸福了!!”
慕氿吃得语无伦次,自千锻被灭之后,她在外颠簸流离,即便能吃上肉,也只是简单的敷衍烧烤,有点调料都是撞上大运。
虽说自己也会做好吃的,可毕竟早就没了那个闲心和空余,过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吃上这么好的菜呢!
吃饱之后她倒头就睡,次日,涂山月已经在马车上等待慕氿一起出发。
慕氿还没彻底清醒,揉着眼睛走到涂山月身边,这时候才看清楚前面的马车似乎并不是寻常的载具。
“人……人脸?!”
她指着车轮轮轴上狰狞的秃顶人头,浑身僵硬。
“小女娃!少对老夫指指点点!”
那人头还开口说话,一脸不耐地望着慕氿。
“老夫乃轮入道,是国都大名特意派来接送花月大人前往都城的使者,大人嘱咐特允你一同搭乘老夫,还不快谢过大人!”
国都的使者都非常嚣张,涂山月本身是花魁身份不凡,自然也就会太过怠慢,可毕竟慕氿显然是个初来乍到的外来人,对她又何须客气?
“轮入道大人是车轮的付丧神,也是负责各地贵族在国都出入往来的使者,你可别见怪。”
他可以把慕氿往身边拉了拉,很是亲昵袒护的样子,让轮入道的表情也有一丝尴尬。
本以为这女子巴结上了花月大人,不过看花月大人对她的态度……很不一般啊!
付丧神?
慕氿想了想,应该也是鬼怪的一种,不过车轮竟然也能变身成鬼怪,倒也是长见识了!
“那我等先出发了,各位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涂山月牵住慕氿的手,走进轮入道的车厢,探身的同时也向花街的其他伎子挥手告别。
虽然这些鬼怪亦或是妖族与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平时也近乎是为了揽客在竞争,可终归是一起生活的同僚,倒也没必要生出太多的矛盾。
平时涂山月对她们也算照拂有加,不少伎子都很热情地露出如花的笑靥。
“花月大人也请小心,国都情况难明,凡是千万小心!”
“我们很快也会去陪您的!到时候在国都多上街逛逛,说不定能撞上一两个大名家族的子弟,能被看上,就是一飞冲天的好事~”
几个好姐妹都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柔媚的笑声和倾城的风姿都让路过的人有些发愣。
其中慕氿就看到了发丝雪白的温柔女子,和蛛身黑发的性感女人,两人都颇为感激地望着涂山月,却没有说话。
她们也是饱受歧视和凌辱的鬼怪,同涂山月的遭遇相比,命运也是相当悲惨。
即便是滑瓢大人对全海国的鬼怪都下达了特赦令,可像雪女和络新妇这样曾经以害人为生的鬼怪,生活现状并未产生多大的变化,甚至一度被其他妖族赶尽杀绝。
涂山月却向她们伸出了援手,告诉她们安身立命的办法,让她们明白即便是鬼怪也能靠本事博得尊重和更好的生活。
身处乱世,即便是在花街,也算是活得安宁且快乐了。
慕氿透过车厢的后窗看着那些伎子,轮入道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就直接升天,车轮上冒出火焰,逐渐飞上云层。
“你其实也有很多朋友诶!”
慕氿在天上大老远都能看见那些花街女子还在外面注视他们离开,趴在窗口呆呆地说了一句。
“不算朋友,”被欢送的本人却不在意她们的热情,涂山月撑着下巴,“无非是在这种吃人社会里抱着取暖的一群可怜人罢了。”
女子不再说话,两人坐在轮入道的车厢里,听着外界呼啸的风声,脚下的海国风物也一点点呈现在慕氿的眼前。
青山绿水,花鸟虫鱼,每一眼都是极致的赏心悦目,而就在慕氿以为这样的景致会单调重复到看见都城的时候,下一幕出现的场景就让她回忆起往日的旧梦。
黄土覆盖和焦烟弥漫的荒地上,战甲和早就变成白骨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甚至都很难看到完整的尸体,快彻底腐朽的箭矢从骸骨的缝隙里掉落,其间还爬出蜈蚣和蜘蛛。
分明没有活人,这一幕却能把从未见过战场残酷的生者吓走半条命!
“这……这些是……”
即便是慕氿,在千锻那次的战场,也只是见过国民被黑蛟屠杀,没有痛苦,也没有同胞相残的残酷。
但是在这里呈现的骸骨,一些来自可以骑乘的妖兽,一些则是还未脱离人形便被斩杀的妖族。
“大名发动侵夺战时的残留而已,怎么,觉得很稀奇?”
涂山月的笑容很是讽刺——
“海国的各个诸侯国,大者国民上万,小则百人村落而已,却人人为了生存和土地搏杀,不分种族,只是为了自己国家能有更多的土地和粮食。”
慕氿也明白,海国这样疆土渺小的国家,资源和土地势必是抢手的资源,可她甚至在战场上看到了分明是同种族的妖族,穿着不同的战甲,倒在了彼此的面前!
国别的差距,竟然会浓烈至此吗?
“灵界很少有这样的情况吧?有时候那些剑士,为了半个饭团,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妻子儿女,却又可以为了自己的主君,斩断手指甚至剖心挖腹!”
他的眼中流露出厌恶和憎恨——
“大名们可以在黄金宫殿里享受美女和取之不尽的水源和美食,而很多村里的孩子和老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收成被夺走,活活饿死!”
他深知这些,在未曾流亡到花街时,他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甚至比这更加残酷痛苦!
“年轻的男人被带走打仗,有生育能力的妇女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和农事,而当国家被占据时,那些女人又会被丢到军队里变成玩物!”
可下一瞬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涂山月的表情只剩下讽刺和无力——
“这就是海国,那些诸侯所追求的天下和霸道,在那些没有权力和武器的百姓眼里,就是蛮不讲理的杀戮和掠夺而已!”
慕氿并未否认涂山月的说法,却只是淡淡地看向一处村落,袅袅炊烟升起,即便那些人已经饿得面黄肌瘦,却还艰难地拿着农具在近乎干涸的田地里劳作。
“可即便是如此绝望的世道,不还是有人在努力地挣扎吗?”
她笑着,并不乐观,却也不失望。
“世道再残酷,也会有人选择挣扎,他们只是希望活下去,和诸侯的理想无关,只是想保有生命,这样的抗争,也绝非是无力的!”
海国的现状持续了百年,而涂山月不曾看到过曙光,却并不代表在灵界大陆周游的慕氿没有见过。
“其实在灵界的很多国家,这样的战乱也在很多地方持续,你知道后来那些饱受痛苦的人如何了吗?”
涂山月摇头,看向慕氿的眼中也多了一丝好奇和探寻。
“最后大家赢了啊!各国之间的倾轧走到尽头,终归会有一面强大的国家统治所有土地,人民不会在意谁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主君若是能承诺给他们安定美好的生活,便一定能将国家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这不是慕氿理解的所谓治国之道,却是父皇和哥哥一直在强调的民生为本的理念。
“在人族的先贤说过这样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民主君朝廷下面的河水,载着他们向更好的方向前行,可无论船只本身如何操作,水流才是决定他们能否继续航行的根本!你说是不是?”
“……”
涂山月没有说话,他之前一昧去憎恨大名和贵族,更是觉得愚昧的百姓是懦弱无能的,却没有想过以后,更没想过这之后会面临的未来以及前路。
没想到……她分明看起来没什么大智慧,却在这些方面有着独到的见解!
“倒是你这个外国人看得开……我的想法,到底也是过于狭隘了!”
“是吗?这些也不是我说的啦!我爹和我哥……”
慕氿突然又闭了嘴,总觉得继续说下去肯定又会被涂山月给发现什么端倪。
果不其然,涂山月望着突然不说话的慕氿,皱起眉头。
父兄曾提及这样的话题?若真是如此,她在灵陆只是一般人……才是奇怪!
哪怕是在海国成长的涂山月,也明白于任何一个地域和国土,这种治世的理念绝非一般的人能够提及,更不是能在后辈面前宣扬的事情。
一旦被外人察觉,可是大不敬啊!
在他愈发诡异的注视下,慕氿在车厢角落里背对着他,开始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