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痛苦的闷声,为老乞丐敲响了第一声警钟。可在一声闷哼之后,游庄主仍旧在倔强的登山,只是与先前相比,他的步伐已经慢了许多,登山的身影也显得有些踉跄,仿佛每一步都异常的艰难。
“难道真有这么难?”老乞丐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还是说,那个狡猾的家伙故作姿态,想要骗我下山?”
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心不死。能在百年之内踏足涅槃境的强者,哪个不是见惯风雨的狠辣坚毅之辈?又岂会因为走在前面的人发出一声闷哼而后退?
更何况,别人的痛,别人的苦,终究只是别人的痛苦。还没有真正尝到痛苦的人,往往总是会看轻痛苦,漠视痛苦。并且,还没有经受苦难的人,也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更能承受痛苦,所以即便真的面对苦难,也能比别人表现的更好。
已经经历了某些痛苦的游庄主没有放弃登山,那么还未曾经历那些痛苦的老乞丐,自然也不可能放弃登山。于是,二人继续登山。
或许是因为前面的山路却是更艰难了些,所以游庄主登山的速度慢了许多。而老乞丐此时所走的山路,依旧较为容易,所以相对而言,他的速度要比游庄主快上许多,二人间的距离,也由原本的百米,缩短到了四十米左右。
终于,老乞丐也走到稀疏的翠竹之前。翠竹仿佛只是普通的翠竹,感觉不到丝毫凶险,也感觉不到有翠竹的山路,与没有翠竹的山路,究竟有何不同。
“游野闲那个家伙,果然是在故作姿态想要吓我,哪里有什么危险?哪里又有什么可怕的存在值得我止步?”心中这般想着,老乞丐并没有止步。可就在他踏步欲行的刹那之间,一片极不显眼的翠绿竹叶,毫无征兆的飘落下来。
一片轻盈无害的竹叶,自然不足以被人重视,莫说是修行界的强者,只怕是游历与山间最普通的路人,也不会在意一小片翠绿的竹叶。可在那片竹叶轻落于老乞丐肩头的刹那之间,老乞丐面色的神色骤然一僵,因为在那一刻,他清晰感觉到了竹叶上锋锐之气,那种锋锐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
竹叶随意飘洒,仿佛无意伤人,却在轻灵划过老乞丐的肩头之间,极轻易的撕裂了老乞丐周身的护体灵力,割裂了他破旧油腻的长衫,割破了他肩头的皮肉。
鲜红的血液随着竹叶的落下,从老乞丐的肩头的流了出来。老乞丐神情僵硬的转头,看着肩头那一道并不深刻,却极为真实的伤口,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如先前的游庄主一样,停下了脚步。
阵阵轻风袭来,并不密集的林间,有片片竹叶随风摇曳而落,这一副春光竹林落叶之景,看起来无疑很是唯美,让人赏心悦目。可老乞丐却丝毫升不起一丝欣赏风景的心情,反而如看到了凄风血雨之中无数飞刀飞剑乱舞一般,忍不住从内心深处生出寒意,身体隐隐发颤。
“竹枝上的竹叶是刀,飘落而下的竹叶也是刀,沉积在地面上的竹叶与青草还是刀!这哪里是什么宝山,分明就是一座刀山!”老乞丐厉声喝道,他望着地面上看似寻常的竹叶,看着先前游庄主踏过竹叶,看着被无形锋锐之气切割成数断的黑色鞋子,以及游庄主留下的片片血迹,他看了很长之间,也没敢再踏出一步。
他,是一个没有鞋子的人。他曾笑称,自己是光着脚走了十几年的人,是无牵无挂的人,所以做起事情要比穿鞋子的人轻松许多。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无论是他这个光脚的人,还是游庄主那样穿着鞋子的人,在这样的一座山中,都没有丝毫意义。因为这里,是卧龙山,是入侵者的刀山!
是人,就会有恐惧,并且惧怕痛苦,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当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面前是一座刀山,每向前一步就会痛苦一步时,都会本能的想要停下,本能的不想向前。
游庄主曾经在此处犹豫了片刻时间,他明知这是一座刀山,却仍旧要固执的向前。老乞丐也在此处犹豫了很久,而且他看到的已经不止是刀山,还有刀山中那将竹叶染红的片片血迹...
血,是游庄主留下的血。如果说游庄主这样的强者,都无法完全抵御竹叶的伤害,并因此而受伤。那么老乞丐自己,当然也会受伤。
老乞丐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他第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自己方才一步步艰辛走过的山路,心中满是不甘。而后他再次向前方望去,看着游庄主踉跄狼狈,却固执向前的身影,心中的不甘顿时又强了几分。
“我就不相信,我这双踏遍凶山野林的脚,会比不上那个养尊处优的家伙!”老乞丐愤怒不甘的怒哼一声,而后紧紧咬着牙关,极其疯狂又极其干脆的踏出了一步。
仅是一步踏出,骤然间凝聚于老乞丐脚底的雄厚灵力,顿时被竹叶上的锋锐之气绞的粉碎。于此同时,近乎耗尽了锋锐气劲的竹叶,也被老乞丐的赤脚踏的粉碎。
粉碎的竹叶,如一柄碎裂的刀般,片片破碎残片扎入了老乞丐的脚心。老乞丐紧咬着牙关,而后如先前的游庄主一样,极不情愿也极不甘心的发出一声被压抑的闷哼...
强者的心是坚韧的,所谓的痛苦的也总是可以慢慢适应的,老乞丐一步又一步的前行,每一次踏步,他都能感受到脚掌硬生生被铁器刺穿的痛苦。然而仅仅是十步之后,他就渐渐适应了这种痛苦,与游庄主一样,艰难而痛苦的前行。
时间慢慢推移,天上的日头却愈加的毒辣,哪怕有竹叶的遮拦,可仅是透过稀疏竹叶投射过来影影绰绰的光,也让老乞丐感到了如置身火海一般的炽热,于是汗水混杂着肩头的血水,将他身上的破旧衣袍浸透。
不断前行,再艰难也要前行,而在这种前行的过程中,老乞丐与游庄主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由原本的四十米,缩短到了十米。
可即便如此,老乞丐的脸上也无法露出丝毫的喜色,因为他很清楚,距离的快速缩短,并不是因为他比游庄主强。而是山路变得越来越难行,越是向前就越是难行,每每踏出一步,都需要鼓起极大的勇气,损耗极多的灵力,并为之付出极大的代价!
终于,老乞丐与游庄主的距离仅剩下三步,两道身形已经近乎并列前行。可这时的每一步,都宛如一道极难逾越的鸿沟。
游庄主严肃的面色变得有些僵硬,身上的华贵绣着金线的黑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片片竹叶划破,他裸露在破旧衣袍外的双手握的很紧,仿佛忍难着极大的痛苦,身体更是因痛苦而轻轻颤抖。
老乞丐的状况自然也不会比游庄主好太多,只不过因他的衣着本就狼狈,此刻就算再狼狈,却也不如何显得狼狈。
二人并肩而行,只是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通过对方的情形看着自己的惨,苦涩一笑。而后继续前行。游庄主没有多说一句话,老乞丐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在此时此刻每多说一句废话,都是对体力的多余消耗,对生命的浪费。
终于,他们走出了那一片稀疏的竹林,踩着脚下几块没有竹叶的干燥石地,面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竟是有着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而后,他们抬头看向前方,脸上难得露出难得笑意骤然收敛...前方仍旧是竹林,一片远比刚才更加密集的竹林!举目去往,竹林不知又多深多远,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希望。
老乞丐看着幽深的竹林,沉默了许久之后,颓然坐在石头上,自嘲一笑说道:“其实,在山下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这片竹林,但那时看起来这片竹林是那般的美丽,那般的无害。”
游庄主微微喘着粗气,没有坐下,没有继续向前,也没有说话。
老乞丐指着刚刚走过的稀疏竹影,继续说道:“而当我踏入那一片只有几根破竹子的区域时,尝到那种宛如要被千刀万剐的痛苦时,就已经意识到,我最多只能走到这里,根本不可能踏过前方那一片真正的竹林。”
游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其实老乞丐能察觉到这些,他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些,只是他心中的执念却不允许他放弃,因为他很清楚,三年前薛天冲登上过这座山!而如果薛天冲可以登山,那他凭什么不可以登山!
难道短短三年之间,一座小小王国境内的不成气候的丹盟占据的破荒山,就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山?
“只怕这样的一座山,也只有剑在天、刘愚、洪、那等风云榜中名列前茅的强者,才有资格登山。”老乞丐用脚在干燥的石头上蹭了蹭血水,继续说道:“想来你我也真是可笑,如果圣人真的会从风云榜中挑选强者,那么能登山风云榜第一的人物,又岂会真的简单。这般不知死活的硬闯人家的山门,真不如多走走世间那些没有刀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