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和四十三年。
庆明朝都。
庆明国立国已有五十年余年。
每年六月十四,是庆明国国庆之日,这天举国欢腾,庆祝人间和平光明。
凌晨一到,庆明国的巫祝们焚香沐浴,斋戒登坛。
这一天即使是小朋友也不能睡,必须在凌晨刚过,便要在家人的带领下,沐浴斋戒,朝东方叩拜,迎接曙光,等待霞光沐浴。这是对每个国民的洗礼,对每一个幼儿将来极为有用。
每一年这天,天色晴朗,霞光万道,整个庆和国沐浴在阳光之中,一切邪祟退出人间。
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宅子里,小女孩正睁着纯净无暇的眼睛,金色纯净的阳光映入她的眼帘,把她的眼瞳映射得如同七彩琉璃般好看。
她白嫩肥嘟嘟的小手紧张地抓着老人的手,阳光的投射,显得她的脸如上等的胎瓷,这时候她脸上满是紧张的神情,却又掩饰不住好奇,满是急切想要听下文:
“……那时候,白衣英雄们、战士们手持加过神光的神剑,一往无前跟在皇帝的龙马之后,沿途所过之处,黑暗退散。嗯……而这时,我们的主角小花带头冲入黑暗中,把藏匿在黑暗中的邪恶们引到天裂之缝前面。浩瀚无尽的邪魔包围了小花,把他跟皇帝的部队隔绝开来。
“它们把太阳重重盖住,外围的幽魔被金色的阳光烧成灰烬,不过妖魔太多了,死掉一批,立刻又补上一层。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黑暗终于完全盖住了光明。白衣英雄们都无可奈何,他们只是一些普通人,即使有仙人赐下的神器,但是没有光源,那就是邪魔们的天下。一时之间,人类打出来的安逸之处眼看又要堕入黑暗之中。
“绝望的情绪似乎要把人们压垮。阿炎知道的吧,就是小狗把你吓得想要找爷爷又找不到的情绪……这时候,小花一把点燃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是神物,对邪魔有克制作用,霞光在天裂之缝前面亮起,纯净耀眼。
“白衣英雄们纷纷效仿,星星点点的不灭光芒在黑夜的中引导,渐渐连成一片光源,唔,约莫就如同黑夜中萤火兽抱一起,这一片光为英勇无畏的英武战士们点明了道路。黑暗中被冲散的将士们重新聚拢,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所有人跟随着一马当先的皇帝,想要一股作气把幽魔赶回天裂之缝。”
老人顿了顿,一阵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流转。
“但还是来不及了,一个又一个的基地被黑暗中的邪魔压碎冲破,结界消弭,惊惶的人们残暴地相互残杀。
小花半个身子被推入天裂之缝中,他这时候在想什么呢?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要是阿炎想要追问他想了什么,自然是他家乡那些可爱的亲人们有没有可能活下来。”
“形势对人族这边非常不利,白衣英雄们相继陨落,战士们也是死伤大半,如果没有出现奇迹,大概这世间最后的人烟便要湮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光破开重重黑云。那道金光非常熟悉,正是小花之前被幽魔主夺去的法宝破邪。
霎时间,天地间恍若被金光照满,浑身包裹金光的修士们终于冲破天穹的阻隔,回到人世间。蓄力已久的修士们大展神通冲向黑鸦鸦的幽魔群中,厮杀出一大片净土。”
“那小花呢,他就要被幽魔抓住了!”女孩肥肥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开,紧紧依偎着老人的手臂。
“小花被一只手从裂缝中捞出来,扔了出去。黑暗中的邪物幽魔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被被突然冒出来的金色圣光吓破了胆。随着金光的漫开,一股纯正的蓝紫浩气爆发出来,开始净化地面上的幽魔。
小花也笼罩在金光之中,破邪重新回到小花手中,灵气渤发。于是魔主眼看占领人间无望,决定铤而走险,准备杀掉正在冲锋陷阵的皇帝,乏力的小花想要赶回来护驾已经来不及,皇帝身边更是一片无人护驾的状态。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撕破天裂之缝,她浑身是血,身上原本应是杏色的法袍破烂,身上还缠绕着九幽的黑气,但是她举步自若,自黑暗中出来,头上奇异的铃铛作响,悦耳的铃声好像天籁,所过之处紫色雷光万道,黑暗节节败退,被黑暗侵蚀的土地渐渐复苏,在所有人的眼前,她迅速冲上去,转眼间拉着魔主一起冲入天裂中。”
“轰隆~轰隆~巨响不断,地面不断震动,山崩地裂一般,唯一不动摇的便是那悬在天顶的紫色符篆,把战场所有人笼罩在其中,不受天地之力的影响。
那是……远古元祖留下来的紫霄护生符!”
老人苦涩地轻叹一口气,哪怕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自己那时候的震撼。
她成就了仙体,她成功了!
这应是千万年来,自从太虚群仙离开之后,第一个成就仙体的修士。
符篆燃烧殆尽,天地巨响也渐渐停息,四处残檐断壁,千年来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建筑已经被腐蚀得面目全非,这一天,它们终于重见天日。
进入天裂之缝的修士还没有出来!
众人还在等待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裂开一千年之久的天裂终于合上。
第一缕曙光,透过浓重的黑夜,从东方洒下。
天降甘霖,所到之处,白骨生肉,枯草重生。随着魔主的离去,黑夜中失去支柱的邪恶终于无力支持,在曙光中败退,被镇压在九龙深渊之下,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众生劫后余生,忘情拥抱在一起。种族,肤色,样貌的美丑,这些已经不重要,这一刻,他们下来了。”
“一千多年了,夜终尽,人类终于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白天与夜晚,这一天庆明国是六月十四……”老人脸上的丑疤抖动两下,好像还陷在那精彩的故事中,他眼里有寂寞,怀念,小女孩并不懂,只沉浸在故事里头,为主人公小花的奇遇惊叹连连,见到老人停下来了,小女孩扑闪着眼睛催促他往下讲。
“爷爷,后来小花怎样了?皇帝没有挽留小花留在朝廷中吗?还有那个无名的修士,她最终有没有从天裂中回来?”
老人抬头望着万里晴空,偶尔有一丝洁白的云飘过,哪里有半丝裂缝。自那之后,飞舟再不用加上重重的镇邪符阵,稳稳飞在空中,路上的行人不用担心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的恶臭黑手抓住撕裂碎尸。
至于朝廷,他离开多年,并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那样腐败黑暗,大概那个人也不会重蹈覆辙。
五十年了,你是否活着?大家好像都忘记你的存在了。大概,你是真的死了,不然我的记忆怎么会淡去。
怅然。
“爷爷?”小肥手不解地在他眼前挥手,奶声奶气地催着:“接着说啊,后来怎样了?”
他收回视线,慈祥地看着孙女,回忆一会儿:
“后来啊……”他想了老久,只得说:“我好像没有说故事的开头啊,哈哈,从开头说起吧。”
“说后来嘛,那个打败了魔主的修士怎样了?”小女孩不依,非要缠着听后面。
老人伸出跟他满脸皱纹不符的修长光洁的双手,摸着小女孩的头,“我要说的,就是那个无名修士的过往……”
他陷入回忆之中,没有注意二个穿着白袍的修士拥着一身玄服的男人坐在屋顶,如果有认识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日子,皇帝居然坐在一个平民的屋顶上,闷头喝着酒。
灵满脸笑意,看到往昔呼风唤雨的花掌门被一个小女孩拉着讲故事,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给小孩子听,小孩子能听懂吗?
他大感有意思,一直笑盈盈地听着,没有觉得丝毫无趣。陇则无聊地瞌睡,几十年过去了,陇的旧伤还未好,动不动就陷入昏睡。所有人都不放心他自己外出,担心万一出去随便睡着了,不说别人能伤到他,就说他化出原型法身,那可是一座巨山般的法躯,砸到凡人可是太冤了。
“她出身已经不可考……”老人还在讲故事,蓦然膝盖一沉,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已经磕着头睡着了。他轻柔地抱起她,从屋角的暗影中,走出一个人,接过他手中的女孩。
“我出去一下,你在家看好她。”老人抬头看向对面的屋顶,玄服的皇帝端着酒杯,朝他招招手,他微微点头,转身回去换一身衣服。
出来的时候,他脸上哪里有什么疤痕,玉冠乌发,秀眉凤目,皮肤光洁如玉,干净润滑,细致得很多女修都比不上他。假若装扮成女子,许多自认天姿可人的女修都要面露愧色。
他好像随意走一步,便已经跨上屋顶。灵如往昔一般调笑他道:“哟,小花,还是那么美貌如花啊。”
花掌门星目一瞪,想要怼几句,后又哼了一声不理会他,随意坐下来,皇帝递过来一壶酒,花掌门伸手接过,澄清碧色的龙碧酒,上等货色。
灵不爱喝酒,没有加入他们,只有两人沉默抿一口酒。
陇睡得人事不省,花掌门踢他一脚,毫无反应。
“黑气浸入识海,怕是修为要滞后几百年,如果能联系太虚就好了……”皇帝好像漫不经心地说。
花掌门又喝一口酒,远处传来巫祝们施法的典乐,充盈着无法言说的力量,洒泼着甘霖,一派美好祥和。
“九龙深渊那边,很多黑魔都消散了,但是可以肯定魔主并没有死去,不是处于自主沉睡状态,就是处于被封印状态。前一种可能,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后一种可能……既然还有能力封印,或许她还活着,毕竟是千万年来的第一个仙体,虽然终究不如太古时代,那也是仙体。况且,你们也看到,她居然戴着沈元祖的坤云铃铛,那可是上古神物,就不知道她怎么得到的……不管如何,我们要随时准备天裂再次出现的情况,这个过程或许是几十年,又或许是几万年。”
皇帝叹口气,又幽幽说道:“现在初初安定,上面便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夹杂其中,如果不是因为有她的背景,早就被蚕食鲸吞。现在基本已经确定道宫、剑宗的地位,其他的势力在光明之战中出力不多,损失虽然不大,得到的馈赠却也不多。至于现在的下界,四零八落的,上面大概没有腾出手,还没有必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拼接,不过他们还是设立了结界。
只是下界刚刚复苏,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国家,他们暂时没有在这里建立势力打算,这也让我松口气。其他的地方,地界基本上已经划分好了,太古时代王道祖留下来的藏秋宫也被道宫划归为道宫的势力,好在他们理智也还在,没有动昆仑。”
花掌门俊脸一冷,冷声哼道:
“如果他们动了西海,我就是拼着道消身陨也要拉上他们一起陪葬。藏秋宫我已经不争了,他们莫不是还要逼死我西海?”
“如果他们真的要这样做,我妖族便要攻打道宫山,到时候启动禁制,镜湖他们别想再进去了。”陇不知何时醒过来,正认真地看着花掌门,当初的四个人之中,陇对道宫那些小人最为不屑。妖族陇这一支在太古时代有一个老祖是西海昆仑沈元祖的灵兽,天生跟西海传承的人亲近,虽然中间断了联系,但是这血脉中带来的亲近并没有随着时间彻底消弭。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拼着幽魔重新降临,我也要跟你撕裂天缝进去找她出来。”皇帝郑重地对花掌门说。
花掌门认真地看着皇帝,半晌,才说:“希望吧。”
希望她真的活着,这是他们的未尽之语。
唉!
三人沉默,只有陇再次熟睡微不可闻的鼾声。
“你说,我们怎么会遇上怎么坑的人呢?”灵有点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气氛,无话找话。
皇帝无形象地耸耸肩,花掌门则托腮深思。
谁知道,当年会这样就遇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