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芊的案子已经递交到检察院,刘郁白也已经接了新的案件。
赵庆田谢绝了欢送会的提议,情绪低落地办理完手续,走到警局门口的时候,看见徒弟正倚着一个垃圾桶抽烟。
他走过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默默感慨着对方竟是这般年轻,年轻得仿佛正要登上一个巨大的舞台,可以尽情地施展拳脚。
以前偶尔会想着退休了打算怎么样怎么样的,真到了这一刻,却莫名想哭,还能怎么样呢?那些不怎么出彩的演员,在谢幕之后,该去干些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生活的转变。
刘郁白掐了烟,抽了抽鼻子,朝警局斜对面一间正在装修的店铺抬了抬手:“差不多了吧?”
赵庆田顺着徒弟看过去,眉头舒展了些许,清了下嗓子:“嗯,以后记得多拉些人去吃。”
刘郁白苦笑:“那你就听我的,多整些花样,谁能一天到晚只吃三明治啊?何况你那手艺又不是多好,还非要说什么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就是不烹饪啊?好歹拌点儿凉菜,炒个花生米啥的。”
“没那功夫……”穿着灰色衬衣的老人家傲娇地推开年轻人,朝着自己的新产业走了过去。
刘郁白跟在后头,过了个马路。
于是总是在办公室里“密谋”什么的两人,换了个地方,在头顶闪着电钻火花的临街小门面房里,继续研究。
只是由于其中一人没有了制服,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正在审讯着另一个。
“我反正有的是时间,”赵庆田游刃有余地说,“看你了,毕竟你现在是大忙人呀。”
刘郁白忽略了师父语气中隐隐的恨意,挺凝重地回到:“得去,不然我心里总觉得悬着点儿什么,晃晃悠悠,放不下。”
赵庆田点点头,有些高兴:“那就去。”
方俪冰卸去了妆容,看起来却比之前清秀了很多,平淡的叙述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修饰,整个人的显得很安静,眼神时不时地涣散片刻,像是大病初愈,恍如隔世。
“其实那天在楼顶,陆千芊说她忘记拿信,要回宿舍一趟的时候,我心里是怀疑的,我知道可能一切都是她在导演,可我还是拿出了写好的道歉信,还有程依青留给我的便签纸,我想烧掉那些东西,我希望事情能有个了断,不管是程依青还是陆千芊,我希望她以后能放过我,我厌倦了,我不想再纠缠了。”
刘郁白垂着眼眸,看着白色的地板砖上闪烁的亮光,就像那个午后,楼顶上刺眼的太阳:“她那个时候下楼,是去铺被子了。”
方俪冰抬头看了看他,不知道自己该给出怎样的反应,迟疑了几秒,继续用没有什么感情的语调:“我不敢往下看,七楼并不是很高,可我不敢。陆千芊把她的饭盒拿上去了,就是那个蓝色的,不锈钢的小圆盒,她是故意的,那个饭盒是程依青送给她的,她说让我把道歉信烧在那里面。你们知道吗,在电梯口看见鬼影的时候,在宿舍里感觉有什么东西总是在阳台上飘过的时候,半夜里隐隐约约听见有呜咽哭声的时候,我很害怕,但那些时候的害怕,是可以逃避的,我都会告诉自己,是幻觉,精神压力太大的话,是有可能出现幻视幻听,医学上可以解释的通,我查过的……”
方俪冰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慌张起来:“没想到看着那个蓝色的饭盒,我会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是不是我太迟钝了?过去了那么久,我好像才反应过来,程依青死了。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你之前喜欢过很多东西,讨厌过很多东西,收集过很多东西,丢弃过很多东西,但都无所谓了。你为别人挑选礼物时考虑了很久,你希望对方会喜欢,可你送的东西还在,你死了,别人会怎么处理你送的东西呢?你不会知道,你也不在意了。只在那么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没有了你,属于你的视角,戛然而止,曾经你和身边的人,和身边的每一个小物品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在那么一瞬间,无关紧要了。我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会自杀,一定要在自杀之前画一个精致的妆,我纠结过最后该用什么口红色号说出遗言,可是那天,我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想过死亡。”
刘郁白和赵庆田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知该怎样接话。
“陆千芊是出现在火光里的,”方俪冰说回了故事本身,“我把信和便签纸放在饭盒里,先点燃了蜡烛,蜡烛上刻着些符咒,陆千芊说是照着书上教的画的,她准备得很充分,为了骗到我,或是顺带着在骗自己吧。我默念了道歉的话,然后用蜡烛点燃了那张蓝色的便签纸,程依青之前在本子上贴的那种写着编号的便签纸,她给每个人都留言了,除了陆千芊。”
赵庆田打断了女孩:“她给你写了什么?”
方俪冰瞳孔闪出波动:“诅咒你。”
赵庆田若有所思。
方俪冰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这种幼稚的放话,其实很可怕,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却什么都能代入,我越是想表现的没当回事,就越是会常常想到。”
刘郁白想问问便签纸下面的编号,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陆千芊是出现在火光里的?”
“对,当时我的眼睛里有水花,点燃的信纸飘出一些黑色的灰烬,火光上面的空气也像是在飘动,所以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是模糊的,就看见跳动的火光后面,程依青突然出现,朝着我一步步走了过来。我只能往后退,我不敢仔细看她的脸,就算身后是曾经程依青跳下去的地方,我也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后面的事情,赵庆田和刘郁白自然了解,他们和方俪冰一样记忆犹新,甚至相比于当时正吓到神智不清醒,被陆千芊一下子推下去的方俪冰,眼睁睁目睹了那一幕,却无力拯救的赵庆田和刘郁白更加心有余悸。
良久的沉默。
地板上的光亮暗了下来,窗口投下的影子已经悄悄爬到了床下。
方俪冰轻轻拉了拉袖子,抬手在脸侧擦了擦:“都结束了吗?”
刘郁白不知她所说的结束,是指这次询问,还是指陆千芊这场像是准备了一个轮回一般,却在最后时刻留了生机的谋杀。
赵庆田语气温和:“都结束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刘郁白眼眶有些发红,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都结束了。”
没有等到师父的回应,转头寻求共鸣,却发现赵庆田也正在盯着自己。
“我想再看一眼。”
刘郁白疑惑着:“什么?”
“证物。”
几乎是在交通法允许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了那个白色收纳箱。
明知道已经对案情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但赵庆田的两手竟在轻轻颤抖,刘郁白也随着师父打开箱子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果然,人的习惯是不会撒谎的。
当初程依青的遗物,是陆千芊帮忙整理的,还记得在程依青老家,那个装着程依青遗物的纸箱子,里面的东西由大到小,整整齐齐。
面前的收纳箱也是一样,由大到小,整整齐齐,除了那张按照面积,本应该放在最上面的Z大图书馆借书卡。
为什么,要把这张借书卡压在最下面呢?是在盖上箱子之前,看到借书卡卡贴上两个女孩儿天真的笑脸,突然想到了什么?
赵庆田拿起那张借书卡,捧在脸前仔细观察着,突然眸色一亮。
戴上手套,小心地揭开借书卡上的卡贴,最后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终于出现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留给她的话呢?
被小心藏起来的便签纸,安静地承受着两人认真的打量,坦然而又无奈。
看着纸条上的字,两人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
程依青的字迹,清晰、隽秀。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没有开口。
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添加在下面的三个小字,那不属于留下便签纸的程依青,也不属于收到便签纸的陆千芊,而是来自所谓的“旁观者”许诺林。
她说,我帮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