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叶快马加鞭,只为赶上爱子的弥月礼,他人到长安之时,杨慎矜已为他安排妥当。将军府难得热闹,宾客大多为十六卫长官及朝中权贵,亦不乏门阀士族。
李林甫身居要位,亲自登门赴宴,给将军府“增光添彩”,以示他同零叶关系匪浅。时值天宝五年七月,韦坚案后,王忠嗣回朝佩四将印,兼任河西、陇右节度使之职,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以来,未之有也。
李林甫何等善妒,对王忠嗣难免忌惮,日夜难安,恐其入相,此时拉拢零叶在侧,自有一番不言而喻。
童优随王忠嗣回朝消息传来,杨慎矜这般细针密缕,自不会遗漏童优,更不会怠慢王忠嗣这等人物,请帖发出,二人同行登门赴宴,一场弥月礼,两虎狭路相逢,满座到场宾客,无不隔岸观火,坐看成败。
“看你满面倦容,明日却要离去?”零叶开口,关心童优。
“将军不知,圣上此番下诏令回京,我将军却心系边关,明日即要启程了。”童优说到此,苦笑,又话,“这些年,将军仕途坦荡,已是禁中大将,侍奉圣君左右。就连李相,都亲自登门赴宴,我塞外苦熬这些年,也才升任了正七品致果校尉,若非将军不嫌弃,这般宴会,我是万没资格的。”
“童校尉过谦了,王将军回朝,自来将你带在身侧,必是极重视你,你镇守边关,总有立功封赏之时,不必忧虑。”零叶劝慰,可见王忠嗣上前,看定零叶,打量道,“尤记得末将曾得将军送信提点,一别经年,相逢恨晚。童校尉不必艳羡李将军,李将军身居要职,实是来处不易。朝野潭深不测,人事之复杂,繁如盘根错节,其中艰难险阻,非常人可以领受。”
零叶闻之,对王忠嗣此人,难免心有好感,随即拱手,以示敬意。
童优回到边关之时,已近十月。
天气转冷,风吹霜打,飞沙走石。
恶劣的环境呆久了,他便会时常想念长安的浮华温暖,零叶仿佛他这生不可企及的一堵高墙,残酷的为他打开一扇足够他窥视的窗,却又从未给他留下一道可供跻身入内的门。
深夜孤枕难眠的时候,他就又想起空青,童优年岁渐长,别说娶妻生子,这些年除了空青,他其实并无什么精神寄托。
年初之时,家乡来信,表姊大病难愈,于冬至故去,而今家中真真再无血亲。
深夜里冷醒,他的眼泪就哽咽进腹腔,他尤记得,那日弥月礼上,空青站定众仕女身侧,华服美衣,同高门女眷聚首,仿佛画中走来。
但那些梦里的珍馐美酒,觥筹交错很快就被寒冷的空气取代,转瞬消失眼前,童优翻了个身阖眼,欲强迫自己入眠。
无奈下半夜睡不踏实,翌日早起,又闻圣君下诏,怕是战事将起。
童优打了一个哆嗦,轮岗执勤。
“闻说是要攻打石堡城了。”附近的小兵这般谈论,童优即侧耳去听。
“这是送死吗?吐蕃这些年举国之力,重兵把守,那破地方就一条独道,三面断崖,怎么攻?”小兵急躁,事关生死,倘若授帝命攻打,明知是死,也不得不奔赴前线,童优叹了一口气,很快将心中积郁吐出,仿佛这一声叹息,能将自己所有的悲苦化解。
好在王忠嗣并未急于进攻,这一封诏令,很快石沉大海,童优试想,只要不打仗,哪怕时间在此停驻,哪怕这霜寒再冷一些,他亦能忍受。
零叶继任鬼葬之位,所得好处,在于十三鬼埋伏在全国的消息网,终能唯他所用。
以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今拨云见日,他对组织,便有了更加深切的认识。
近来李相对他客气了许多,是以高力士在御前,言谈了不少他的好话,东宫将倾,这些年,若非高力士力保,圣君态度暧昧,李相怕是早将太子废黜。
零叶知晓高力士用心,无非是希望他同李相生出嫌隙,他若不作表态,李林甫必会起疑,好在如今消息灵通,鬼葬之位,授来及时。
零叶于是将王忠嗣奏表一事,传信于李林甫。
时值天宝六年十月,圣君下诏令攻打石堡城,王忠嗣上书谏言修筑防御守之,以静待时机,再作反攻,却招致圣君不满。
石堡城乃唐军守卫河西之咽喉,兵家必争之地,王忠嗣谏言以此为界,修筑防御纵横,可根绝吐蕃入主中原之隐患,无奈圣君所想,并非在此,而在于大唐之颜面,国家之威望,是以石堡城为唐之心病,不除不快。
王忠嗣此一谏言,无疑压在了圣君的刀刃之上。
“倘若圣君真有不快,李相谏言,正是时机。”零叶夜间入李林甫府府上之时,王恰巧在侧,零叶便已算计好,他由此一说。
“李将军这边入席,老夫尚还想听听,李将军又作何打算。”李林甫见罢零叶入室,笑起来,眯眼盯着他看,他便微一稽首道,“此事不急,需稍作等待。”
“等待!等待这大好的时机过去吗?”王声音放大,欲压制零叶,却被他生生无视,且听零叶接着道,“王忠嗣麾下,有一将,名曰董延光。此人,可助李相,一箭双雕,王忠嗣此人,自小生在宫中,敢问一句王户口色役使,可知王忠嗣同谁人交好?”
“谁人!”王闻言,脱口声色颇大,是乃下意识之举,却被零叶揪住把柄,这便发难道,“王户口色役使连王忠嗣同太子是为总角之交,情同手足,都不知吗?”
“你……”王并非不知王忠嗣同太子交好,如今被零叶揪住痛脚,一时语塞,竟接不下话来。
“不知李将军,有何妙计?此人,又有何可用?”李相见得,笑意仍是挂在脸上,却已虚抬手,示意零叶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