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娜沉得很快,她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
死吧,死去好了。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地涌起这样的念头了,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她想要安静。
啊,再没有比活着更无意义的了。
她是怎样一点一点的走到了这样的绝境,她是怎样的被生命的无意义所困扰,她是怎样的感到人生之虚幻与空洞。
乞雅诅咒第三次发病的时候,缇娜就开始察觉到自己思想的变化了,但也许更早。
那个脱离了正常的“怪物”潜伏在她的心里,慢慢地发酵,然后鸠占鹊巢,试图把原来的她给杀掉。
她微笑着下沉着,看着阳光穿透进湖里,好似天堂的神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
“缇娜!”
约克叫了一声,看着缇娜入水,整个人傻了好几秒。他跑到缇娜落水的边上,看着起伏的水面,猜测着缇娜究竟想干嘛。
“喂,缇娜。”
约克在船上叫着,他以为水下的人会不会是想抓条鱼或是别的什么上来。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缇娜并没有上浮的迹象,湖面上连续不断的泡泡也有渐灭的趋势。
约克这才后知后觉,赶紧跳了下去。
阳光很温和地照在船上,两人的身体湿漉漉的,他们坐在船上,气息正渐渐地恢复平稳。
“你没事吧,刚刚你是要……”
“嗯,”缇娜打断约克的猜测,“我跳进湖里,不为别的,就是要自杀。我想要死,就跟你想的那样。不过我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才跳进去的。”
约克头上顶着一个问号,“因为我?我怎么了吗?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吗?”
缇娜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之所以选择你在的时候跳进去,就是为了让你救我。”
“什么?”约克的头上冒出了一个更大的问号,“为什么?为了让我救你才自杀,这不是很奇怪吗?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会希望别人救她吗?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缇娜神情平静而温和,就像刚洗完澡一样的淡然,完全不是溺水的感觉。
“约克,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人的生命即属于自己,也同时属于别人。我很想死,可是又不能就那样自私的死掉。我需要为了家人而活,需要为了爱自己的人而坚持。可是我的心正在不断地死去,我的灵魂不断地徘徊在死亡边缘。我只能这样做,既要为了自己的解脱而自杀,又要为了家人的感情而被救。可是,被救起来的不过是我的躯壳,而我的灵魂,却在不断地沉到湖底。”
缇娜的脸照在阳光中,像涂了一层圣光,因为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和婉,那么的温情。
约克摇着头,“我实在是难以理解,那么温柔的你居然会说出如此绝望的话。为什么?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吗?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自杀的理由。”
缇娜用手梳理着湿答答的头发,语气温良,“我活不久了,因为我得了某种病。”
约克皱了一下眉,眼睛定定地看着缇娜。他并不知道缇娜得的什么病,他感到很疑惑,刚想问一下。
缇娜却继续说到,“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其实已经没什么值得担心了。”
“为什么?”约克现在只想扮演好一个的聆听者的身份,让缇娜好好地诉尽衷肠。他顺着缇娜的话提问,而不作过多的表达。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缇娜自我疑惑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约克,你知道吗?人为什么而活,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约克摇摇头,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
“在生病不久以后,因为忍受不了发病的痛苦,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你知道吗?人要是一辈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甚至都不会去注意到,这居然会是一个问题。”
缇娜的眼神游移起来。
“正是因为痛苦不堪,正是由于痛苦所崔生的自杀想法,才让我扣响了这个‘人生意义’的大门。如果人生是痛苦的,是与幸福背道而驰的,那么我为什么不是选择死亡,而是选择忍受痛不欲生的磨难继续活着?为什么呢?这个问题迫在眉睫,越是想死的人,越是会这样拼命地提问。”
缇娜的眼神迷离,表情变得毫无波澜,恰似死人的平静。
“正是对于痛苦人生的追问,才崔生出了‘人生的意义,活着的意义’的问题。有什么东西会使生存在本质上区别于死亡吗?我的脑海里开始充斥着这些东西,他们就像寄生虫一样在我的思想里繁殖,不加节制地在我的灵魂里蚕食,渐渐地侵占了我的全部。我不得不面对它们,我不得不屈服于它们。它们要求我给出答案,它们逼迫我寻求答案。从某一时刻起,我便不再是我了。
人一旦对生存本身产生疑问,就会不得不走上一条漫长的永无止境的寻求生命真谛的旅程。刚刚你也许会疑惑到,我明明说了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要自杀,而不是就那样等待死亡的降临。为什么呢?是因为痛苦吗?没错,就是因为痛苦啊。我当然可以继续苟延残喘地多活几天,像行尸走肉那般的等待终焉的降临。
可是我等不了,这可不是躺在柔软的床上静静等待,而是被四五辆马车拉着五马分尸。别说是一天,哪怕是一个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钟,我都不愿等待。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因为痛苦,就是如此。要知道,人虽然无法决定自己活得多久多长寿,可是却可以选择提前结束这个不堪的生命,而这对我来说,却是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死去的人并不能得到什么,但至少这样能够免除痛苦,回归宁静。我常常觉得,死了的人才是幸福的,痛苦是活人的专属。”
缇娜的眼里充盈着虚无,是荒诞的写照。
“这个问题是沉重的,却是隐蔽的,是难以觉察的。现在想来,在我未生病之前,我总以为我是知道的,我以为我懂得一切,我以为我明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以为只要我想回答便能随时地说出答案。可是当我真正地问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但不知道答案,我甚至都未曾正视过它。我只是被安稳与幻想给蒙蔽了双眼,我只是沉溺在平和的生活里自以为是。
许多人都自以为知道些什么,可是我却明白自己不知道些什么。关于生命是什么,关于意义是什么,关于人生的各种各样的知识,我深刻地体认到,我是一无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