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卫流瞳觉得自己发泄得差不多了,便收起了近似癫狂的笑声,把安宁的氛围还给了这座陵寝。
该离开了。
可是......
他低头打量起自己穿着的月白色长衫,一只淡金色的凤凰织于其上,从胸前一直织到背后,其间还点缀着大量的卷云和赤焰的精美花纹,华丽而张扬。
这怎么穿得出去?
仿佛有个意图报复社会的剪辑师闯入过他的脑子,对他的记忆下了毒手,让它们变得支离破碎;可即便是如此,对于某些片段,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至少他还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曾经嘱咐过服侍左右的下属,对他的葬礼一切从简,只需要给他留个烟斗还有一把烟叶子,至于其他的,就算把他的尸体拿个破草席子裹起来、再随便挖个坑埋了,都无所谓。
......结果还是弄成了这样。
棺材里边放了一大堆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不说,还特意给他定制了一件奢侈的葬服,关键这造型也不像是葬服啊。
最重要的,还有棺材本身。
说起这个,卫流瞳就有些郁闷。
在他刚刚爬出来的这口棺材周围,其实已经堆放了不少口棺材,各种材质的都有,白玉的,翠玉的,红玉的,紫檀木的,金银的......这些还是属于比较正常的;至于奇葩的那些,像是那口由一颗千年榕树掏空了树干制成的棺材,依然保留着自然的气息;旁边那口用黑炭压制成的棺材,当时差点没把几位老匠人逼得上吊自杀......
可若是论起哪口棺材给卫流瞳留下的印象最为刻骨铭心,那还是要属那口平平无奇的黑铁棺材。
当初卫流瞳在里面苏醒后,可是足足挣扎了半个多月,才得以脱困而出因为那是将棺材盖严丝合缝地焊烙在棺材上的,甚至在焊上以后,还裹上了一层融化的铁水,实在是丧心病狂。
无论卫流瞳以何种方式死去,死去后安葬于何处,到最后,他都会被连尸带棺地召唤至此。
所以,这么多口棺材,都是他曾经安眠过的。
......都快没地儿搁了。
若是有一天真的穷困潦倒,只靠贩卖自己的棺材,就能发家致富。
更别说还有数目庞大的陪葬品。
不过卫流瞳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陪葬品上了,至少找到一件可以穿出去的、不那么张扬的衣服。
至于他穿越时穿着的那套,估计早就在漫长岁月的衍变中灰飞烟灭了。
也可能在某些遗迹中还留有碎片、让寻觅到它们的考古学家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也说不定?
卫流瞳没空去思考那些,他现在可是相当忙碌,他的陪葬品大多都是锋利的兵器、或者沉重的金银玉饰,偶尔也有些必须轻拿轻放的纪念品掺杂其中,翻找起来真的是太麻烦了。
怎么就没人知道给我放件便衣进来,就算是亚麻布料的也行啊。
他看着自己左手的金缕玉衣,和右手的鎏金麒麟铠,叹了口气,把它们丢回了其中一口棺材里,发出了沉闷地响声。
好吧,就这样吧。
卫流瞳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把目光又投向了那些金银玉器,想要挑选出一些价值相对低廉的玩意儿,好去外面寻一家当铺卖了,换取一些钱财。
玉佩,铜钱,跪人俑......
咦,这是什么?
他看着手中的玉质装饰品,一头细长,另一头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木兰花,一时间愣住了。
簪子?
这东西是怎么混进我的棺材里的?
或许是哪位大户人家小姐姐的心意?
不过,这玉簪上的木兰花虽然栩栩如生,但是玉质暗淡,内里夹杂着不少杂质,而且整体也磨损了不少......怕是没有多少价值了。
卖了吧。
卫流瞳把它随手放到了一边,突然瞪大了双眼。
等等......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除了自身的积蓄和皇帝的赏赐以外,他有很多的陪葬品都是同袍赠予,就比如那些令旗和兵器。
假如说,这个簪子要是花姐放进来的话......
卫流瞳的冷汗开始顺着额头流下,嘴角有点抽搐,握着玉簪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算了算了,放回去吧......
还是小命重要。
即使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中,卫流瞳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战场上生擒敌将而撕之,射一矛穿十敌而串之......
这些丰功伟绩,无一不在卫流瞳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久凝不散的阴影。
拿些铜钱就走吧。
他把其他的放回去,随意地捡了十几枚铜钱,收进长衫的袖子里,径直走向那扇隔绝生死两界的大门。
略带吃力地推开这天外陨铁铸造而成的大门,一束阳光溜了进来,打在了卫流瞳的脸上,像是在祝贺他的回归。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承载了他无数次生起生灭的终焉之地,微微一笑。
下次回来这儿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笑了一会儿,他轻轻阖上了大门,一如曾经做过的那样,将一切的前尘往事尽皆封印在这神秘安宁的陵寝里。
人生的轨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尽管是南辕北辙,可它最终还是回到了正轨上,既是回归,也是新生。
新生,就要抛弃沉重的枷锁,无所顾忌地踏歌而行。
他望着眼前的深山大川,深深地吸了口气,穿着狼皮靴子的脚,迈出了第一步。
越过了崎岖险峻的山路,又穿过了一望无际的森林,惊起了无数飞鸟走兽,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没有见到过属于人类的踪迹,陵寝的入口显现于现世的位置本就是不固定的,只是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他只要保证自己前行的方向是固定的就好。
只是随着距离的推移,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微微的惶恐:若是家没了,该怎么办?
这惶恐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内心的坚定所取代。
不可能。
我不娶妻,不生子,不留名,遮遮掩掩地活了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