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某些个体而言,儒学依然无用,”卫流瞳淡淡道,“倘若有一男子,与家中妻子吵架,心中怨憎蓄积,却不思己过,反而跑到街上打杀无辜路人......”
“对于这种败类,任何学说都是奢侈,唯有捆猛兽的铁索适用于他。”
“学生明白,就像那四姓大族,”董仲舒苦笑,“就算学生把他们召集起来,日夜不息地传授圣人之言,也只是徒劳之举。”
“孺子可教。”卫流瞳点了点头,
“所以儒学对小人无用,但是对君子,也无用,”他笑道,“因为既成君子,便无须再教。”
望着董仲舒脸上的颓气,卫流瞳慢悠悠道:“说过了无用之处,便来说说有用之处。”
“小董子啊,”他坐到老头边上,却隔着微妙的距离,保证老头激动挥起袖子时碰不到他,“墨家治本,却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法家治标,却不能把规矩彻底定死。”
“一旦规矩死了,人的精神也就跟着死了,”卫流瞳缓缓道,“倘若一言一行都要循规蹈矩,人和人之间便会没了差别,若没了差别,便会没了追求、没了奋进向上的欲望,人世便会没了生机,逐渐死去。”
“所以法家只能划出底线,至于底线外的其他事物,便需儒家来引导匡正。”
“只是如此?”董仲舒摇头,“学生并不认为这有多重要。”
“不止如此。”
卫流瞳淡然道:“自汉朝灭亡后,这片大地上又迭起兴衰过许多王朝,可并不是每个都能像大汉这般、压着蛮夷打,反而常有危亡之时。”
“其中,最为命悬一线的一次,大半国土沦陷,都城被破,城中三十万平民百姓尽数被屠,无一幸免。”
闻言,董仲舒脸色极其难看。
“而汉朝虽灭,汉人却未亡,即使儒家只剩皮囊,可经过千年的传承,这皮囊也渗进了许多汉人的骨子里,成了不灭的正气。”
卫流瞳感慨:“若不是那无数仁人志士慨然赴国难,一去不复还,你先师我,此时还能否安然地坐在这里,还说不准呢。”
董仲舒若有所思。
“那个时代,墨家兼爱无用,因为侵略的畜生心中无爱,法家律法无用,因为侵略的畜生也不尊律法,道家无为无用,因为无为躲不过屠刀,至于阴阳小说农名杂……就更不用提了。”
“儒家君子虽易受制于人,却知善恶,明是非,对忠义的追求、足以冲破温良恭俭让的桎梏,正因如此,华夏才得以幸存。”
董仲舒久久不言。
“先师,学生懂了,”半晌,他转身拜道,“照先师所言,其实儒墨法三家缺一不可,如果学生当初没有向陛下谏言,而是让三家共存,则大治之世便不再是镜花水月。”
“思想统一是大势所趋,你只是将这过程提前了些罢了,想阻止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无论怎样,墨家,都不可能继续存在,因为阶级平等的思想及不利于皇权统治,”卫流瞳悠然道,“刘彻为此尝到了甜头,却也埋下了苦果,都是命数。”
董仲舒心中一动:“对了先师,如今的外界,究竟是何等盛况?”
“如今……”卫流瞳沉吟道,“墨家大放异彩,负责发明创造的墨者极受尊敬,法家学说也在逐渐完善,但仍有进步的空间,至于其他百家,精华之言被收纳于书本中、入了学堂,糟粕之论则被彻底丢弃。”
“那,我儒家如何?”
“儒家已然式微,”卫流瞳认真道,“各类经典著作,例如论语,虽未断掉传承,可早已不是主流书籍了,只在小圈子里比较流行。”
“能通背全本者,还剩几何?”
董仲舒仍抱有几分希望。
“唔……”
卧槽,老子自己都快忘的差不多了,你还问我别人会不会?
“……十万不存一。”卫流瞳纠结道。
董仲舒面如死灰。
“这有什么办法?”卫流瞳无奈,“后世学儒之人多为升官发财,升的还是文官,而非武将,当文官越来越多时,就会打破文武之间的平衡,致使武备荒废,挡不住草原蛮夷的南下之势,以至于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成了被草原人统治的王朝。”
“蛮夷以少御多,又不想被动摇统治,就只能实施愚忠愚孝的愚民之策,用屠刀将儒家思想改的面目全非,变成了愚昧古板守旧的恶心玩意,再无变革进步的能力。”
观清一朝,除了大兴文字狱外,还裁撤了不少学堂,至少裁去了六成。
有些地方的县志,连抗日战争的困难时期都没断过记录,却在清朝统治期间写的一塌糊涂。
董仲舒又开始嘤嘤嘤了。
“行了,儒家君子的精神能传承下来就很好了,道统学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被忽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卫流瞳安慰着老头,他想的很开。
董仲舒却不然。
他悔啊。
以前被打倒的墨家,如今成了显学。
而被他同皇帝捆在一起的儒家,却随着消亡的皇权一起元气大伤、大道旁落了。
他不禁哭嚎道:“学生,有罪啊!”
卫流瞳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鸣。
与此同时,射入屋内的阳光也瞬间变得黯淡。
莫非……
秘境要消散了?
卫流瞳快步走到窗前,抬头望去,只见苍穹中的烈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不停的灰雾。
卫流瞳双眼泛红,向周围望去,却发现景致依旧。
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卧槽,这啥情况?
别告诉我这秘境只解开一半,那老子还是出不去……
咦,有变化了。
躲在房门后的董仲舒的媳妇,从左手中指指尖开始,化作点点尘光,逐渐消散。
当啷!
其手中握着的、足有男子小臂粗的大铁棍子猛然砸到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卫流瞳:“……”
绝对是实心的。
这要是抡到人的身上……啧啧
还好小董子悟了,不然怕是活不过今晚。
就在卫流瞳思考的几息内,董仲舒媳妇全身上下都化作了光点,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卫流瞳有点惊讶,这动作够麻利啊。
继媳妇之后,是不远处的下人。
只是这位的速度就要慢上许多了:从衣角开始,慢吞吞地化作尘砂,二十几秒过去了,仅抹去了一条袖子。
除他以外,周围的事物同样散得很慢。
……那为啥刚才那么快?
卫流瞳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
是为了先把瘟神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