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李白?”少年同样看向男子,眼睛里的灵动逐渐转化成几近绝望的空茫,过往种种在眼前抽丝剥茧,可男子的相貌却出奇的陌生。
时间定格在男子抬剑的一瞬,那种冷血的对视缺乏洒脱的味道,绝不是李白应有的样子。
与此同时,一段淳厚的嗓音从楼上飘了下来,“谁在下面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梨园春的管事刘长生来到了扶梯中央,他是个肥胖的中年汉子,圆鼓鼓的肚皮几乎填满了所有空间,略跛的双腿踏在木板上,发出“嘎达嘎达”的刺耳声响。
他穿了身赤金长袍,长袍领口处绣着几株青梅,略有发黄的长发高高束起,头上扎着一片赤红汗巾,显得有些凶恶彪悍。
“又一个不要命的,既然来了那便留下吧,在下不妨多杀一人!”男子略微举头,血红色的眼睛徒然一亮,像极了一匹审视猎物的狼。
刘长生无意中看到了这双眼睛,浑身就开始颤抖起来,那是他从未领略过的恐惧,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一个人的眼神会比带血的兵刃更加可怖呢?
他颤抖着掏出一杆旱烟,深吸一口,骂骂咧咧道:“怎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奶奶的,我是不是瞎了?”
刘长生摒弃掉往日惯用的走姿,脚下就像抹了油似的窜上楼去,只听得楼上“叮咣”一顿乱响,刘长生已然没了踪影。
小六斜眼看向空荡荡的扶梯,感叹道:“戏班子里果然都是高手,就连逃跑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男子邪魅一笑,手里的剑离小六的咽喉又近了三分,“现在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了,死前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当然有!只要你不杀俺,俺也可以装聋作哑,俺什么都没看见,俺什么都没听见!”小六哀求着,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不,你能看见,在下要你看见。”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在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死在龙泉剑下,二是你替在下料理一件小事。”
“什么事?”小六粗重的喘息使得喉结划擦在剑刃上,火辣辣的刺痛感令他屏住了呼吸。
“在下要你捎话给河南府尹,告诉那个老猢狲,李白回来了!”男子冷冷地说。
“俺这就去!”小六好似捡回了一条命,不由得舒了口气,他生怕男子反悔,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了大门。
小六没跑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然停在小巷的转角处回头看向少年,那张憨厚的脸逆在月光里,隐去了所有表情。
“俺天生胆小,不中用,顾不了你了,若小哥还有命在,他日有缘相聚,俺们就结拜为兄弟吧!”小六说完便消失在夜色里。
月华掩藏在东市屋檐背后,只留出一小角淡淡的光,而就是这一点点微光,足够照亮人心里黑暗的角落。
“傻瓜逃命去吧,好好替我活着!”少年吹弹欲破的皮肤合着极为精致的五官,乍一看去总有女孩子的光景。
他远眺小巷尽头,无边黑暗里似乎总有一条看不见的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条路上的人呢,想着想着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男子反手挥剑,纤细的剑刃搭在少年肩头,那股透心的凉意传遍全身,每一寸剑刃无不在宣誓着死亡的主权。
“为何发笑?”男子皱起了眉头,脸上的图腾聚在一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知道你的秘密。”少年盯着男子的脸,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是李白!”
“哦?何以见得?”男子眯缝着眼睛,那股杀意透过眼角喷了出来。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全家都死在李白剑下,我记得李白的脸,那张脸已经烙在我的骨血里,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李白,没有人比我更恨李白!”少年仿佛置身在某种情境中,脸上的表情有过痛苦,有过迷惘,“而你,绝不是李白!”
“小娃娃,你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吗?”男子割裂了少年肩头。
少年忍住肩膀的剧痛,怒目瞪着男子,凄绝的眼神里有种似曾相识的坚韧,像极了蜀州司户府里那个不服输的女孩,“三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杀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很无趣。”男子抽回长剑,仍是摆着一副邪魅的笑容,“我偏偏不杀你,就算你知道我不是李白,可谁又会相信一个孩童的话呢?”
“我不会说出真相,我只会告诉世人,今夜杀人者,正是李白。”少年的唇色暗淡下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微弱许多。
“哼哼……很好,我们的仇人都是李白,你恨李白,我更恨李白,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子,你且珍重!”
男子收了长剑,身子像旋风一般窜出门去,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踏上梧桐木,融进了无边黑夜。
寒风掠过门楣,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声,空荡荡的小巷流淌着朦胧的月色,流淌着月下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朋友?鬼才要和你交朋友!”少年捂着肩膀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他刚走到门边,竟然被人叫住了。
“姑娘,涂上吧。”刘长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扔给少年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血流多了是会死人的,你不怕死,我还怕晦气呢!”
少年错愕地看着刘长生,“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我当然知道,在这偌大的梨园有多少人每天伪装着自己,脱去衣服,卸去妆容,还不都是一样的皮囊?”刘长生叼着旱烟袋向少年走来,肥胖的身子左摇右晃的,莫不说丑态百出吧,光是那一脸的狞笑,就委实令人发寒。
“你不要过来。”少年似乎尝到了危险的味道。
“过来又能怎样?”刘长生发福的脸上嵌着一双小小的眼睛,眼睛里有种狂热的欲望,更衬得他猥琐不堪,“我认得你,你就是蜀州司户千金,杨玉环吧?”
“我……”袭上心头的剧痛已经击毁了少年最后的防线,他觉得身子一沉,自此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