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在那沉吟,刘吟梅已抬头对曼娘浅浅一笑,这一笑如寒梅初绽,曼娘收起思绪正要说话丫鬟已经笑嘻嘻进来对邱大奶奶道:“太太来了。”邱大奶奶刚站起身就见陈珍兰扶了睐姐儿的手进来,身后跟着绯姐儿和邱大奶奶的大女儿。
见众人都站起,陈珍兰笑着让她们坐下:“都坐下罢,本是我发的贴子,结果我懒,让大奶奶帮忙招呼了,这会儿才过来,你们一个个还这样待我不说我,真叫我脸都红了。”钟氏忙笑着谦逊几句,众人这才各自坐下,陈珍兰坐下后瞧了几眼荷花,又和钟七小姐说了会儿话,这才对刘吟梅笑着道:“刘姑娘数日没见,越发沉静了,听说你近来喜*佛理,我这些年年纪大了,也越发信这些了,只是大奶奶和二奶奶她们都忙,也不陪陪我,恰好你来,我就想请教请教。”
陈珍兰说话时候,刘吟梅早已站起笑说不敢,陈珍兰笑着起身:“什么不敢,学问这个事情,只有悟道早晚,没有问道先后的,倒是我不好意思,哪有让人来赏花,结果把人拖去问佛理的。”众人都笑了,曼娘也浅浅一笑,和众人送陈珍兰和刘吟梅出去。
等陈珍兰她们走出去,绯姐儿和邱小姐在那叽叽喳喳,嫌这里不好玩,两表姐妹索性手拉手去看荷花,邱大奶奶忙让丫鬟婆子跟上。只有睐姐儿在那双手托腮不晓得在想什么,曼娘捏捏她的脸:“平日你不是话最多吗?怎么今儿不说话了,难道说瞧见席上钟家小姐在这里,你觉得人人都稳重,只有你*说话不好,这才装个样子出来?”钟七姑娘忙道:“陈奶奶这话说的让我惭愧,谁不晓得贵府千金聪慧伶俐,让人仰慕不已。”
睐姐儿的唇抿了抿,任由曼娘和钟七姑娘在那应酬,眉间却有轻愁,不知为什么,知道今日实际是梁家的人来相看钟七姑娘时候,睐姐儿突然有些怅惘。女儿家在家千娇万宠长大了,到待嫁之年,纵再如何也逃不掉被人相看这关。更何况还有下人们悄悄的议论,说梁家是为庶子相看,所以只让一个儿媳过来。相看时候就这样轻慢,等嫁过去还不知道怎样呢?
虽说下人们议论的是梁钟两家的事,睐姐儿却觉得有些烦心,果然人越大了,这些事就不得不去想,即便像娘说的那样,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要明白自己要什么,在任何处境下都能过好,可也挡不住别人是怎么瞧的。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娘一样,什么都不怕呢?
想到此睐姐儿瞧着曼娘的脸,不由靠上她的肩。女儿平常也*娇,可在外面从来都很有分寸,像今日这样情形极少见。曼娘伸手摸摸女儿的额头,没有发烧,这又是为了什么?睐姐儿对娘摇一下头,轻声说自己没什么,只是觉得原来人长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烦恼。
曼娘了然一笑,把女儿的刘海用手梳理一下,拍拍她的脸,有些事,是要靠自己明白,纵然说破嘴皮也没用的。
亭里众人各自在说笑,只是为庶出的小叔子相看,瞧着人品相貌过的去就好,梁大奶奶对钟七姑娘还是满意的,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不会说出来,只和钟氏说的极其热络。钟氏也是聪明人,晓得这门亲差不多要成了,也算没辜负所托,心里也放松下来,和梁大奶奶有说有笑。
钟七姑娘说上几句,忍不住低头细思,首辅家的门第自然非同小可,虽是个庶出,爹娘要攀这门亲的心也是急切的,不然明知道梁家只让一个儿媳过来相看这样怠慢也答应下来。可相看就这样怠慢,等嫁过去只怕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脸。只是爹娘也说了,天下哪个婆婆不和媳妇折腾的?相府公子就算真是个什么都不通的人,靠了家族荫庇这辈子也会过得不差,天下哪找十全十美的女婿?有了门第,再挑别的就难了。
话虽这样说,钟七姑娘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正好抬头瞧见睐姐儿靠在曼娘肩上,母女俩在小声说话。钟七姑娘不由低下头,把心里的羡慕埋深一些,若今日是陈府千金来此,别家就不会这样怠慢了。
席上众人各怀心事,却各自说的热闹,过了好一些时候,还是冯氏咦了一声:“邱太太说带我小姑去瞧佛经,怎的这会儿还没回来?”邱大奶奶也觉奇怪,陈珍兰和刘吟梅只算得上点头之交,今日会带走人不说,还带了那么些时候?但邱大奶奶比起冯氏老辣多了,只淡淡笑了:“婆婆和令小姑只怕投了缘,在那说个不停呢。”
这也只算个解释,冯氏却有些着急,邱大奶奶明白地一点头,唤个丫鬟过来吩咐她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丫鬟领命而去,众人又各自说笑,金氏倒拉了冯氏衣襟对她小声道:“你慌什么,能入了邱夫人的眼,这才是好缘分呢。就算不嫁徐二十一公子,这陈家邱家,多的是那年青俊杰,哪个不比外头的强?”
当了外人,冯氏自不能说小姑子有不嫁之心,只浅浅一笑,丫鬟已经回来,对邱大奶奶道:“太太和刘姑娘正在说什么佛经故事呢,长篇大论的,奴婢在旁边站了站,也听不大明白,趁空和李妈妈说了,李妈妈说既然太太和刘姑娘投缘,也不敢去打扰,还请奶奶告知刘奶奶。”
邱大奶奶细细听完对冯氏笑着道:“原来是令小姑和我婆婆投缘,既如此,就请刘奶奶稍待片刻。”冯氏急忙应了,众人又说些旁的,邱大奶奶让人把酒席送上,各自饮酒说话,偶尔也打趣钟七姑娘几句,钟七姑娘一张脸登时就如晚霞满天,只低头不语。
席上热闹,佛堂内的香在那发出袅袅青烟,陈珍兰微微一叹就道:“红颜转眼就成枯骨,纵有无上功绩、无比荣耀,无常一到,也就烟消云散。刘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些,确实不易。”
刘吟梅微微一笑,今日陈珍兰待自己有些古怪,毕竟两人先前不过是应酬场上见过而已,今日却拉着自己说些佛理故事,言语中似有别的意思,刘吟梅不由微微蹙了眉,但还是坐在那,等着陈珍兰说下去,毕竟自己已心如磐石,再不能转移了。
刘吟梅的举动陈珍兰自然看的清楚,捻着手上的佛珠轻轻数着才道:“说起来,我是年纪到了,经过了这许多事,才晓得这些,刘姑娘却是因了什么知道的?”刘吟梅瞧着陈珍兰道:“我家的事差不多人人都晓得,此时夫人这样问,未免有些明知故问。”
说完刘吟梅低垂下眼,陈珍兰哦了一声就道:“是我鲁莽了,可是姑娘深通佛理,自然晓得,这天下万物,在这红尘之中浮沉,总要等看尽风景,此时再说一声,心如磐石,再无转移,红尘之内,全无挂牵,好似才说得过。”
陈珍兰声音很平静,刘吟梅却不由抬起眼看向陈珍兰,陈珍兰的面色比她的声音还平静,刘吟梅复又低头:“夫人是想劝我出嫁吗?”陈珍兰放下佛珠覆上刘吟梅的手:“许多人都觉得,我出身相府,出嫁后和夫婿举案齐眉恩*无比,可谓一生顺遂,从没有过波折?”
这难道不是实情,刘吟梅不由眨下眼,陈珍兰淡淡一笑:“朝廷之中,诸事纷扰,拙夫虽在外人瞧来被两代帝王信任,倚为重臣,仕途平顺的让人羡慕。可只有我才知道,拙夫的仕途平顺是用什么换来的,是兢兢业业不敢出一点差错,是小心谨慎不涉入夺嫡之争,是面的弹劾依旧神色没动,惟其如此,才有今日之风光。”
这些刘吟梅大致能明白,但听陈珍兰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只是屏息听陈珍兰说下去,陈珍兰本意是打动刘吟梅,但想起过往也不由有些感慨,世人多只看到风光,又有几个看得到风光之后的付出?
陈珍兰轻叹一声:“走仕途之人,难免会遇到这些事的,不说我们,即便是皇室宗亲,不也有被贬为庶人的?刘姑娘,我们知道你的心,明白你许身佛门心意已决。可你父亲和你兄长还在红尘之中,他们还有那么些年要过,你要他们怎么去面对世人言语?那时,岂不是本求清静平安,却害了你父亲和兄长,还有你的嫂嫂,我瞧得出来,你和她之间关系也不错,可你若出家,旁人只会当你嫂嫂容不下你。”
“我,我可以解释的。”刘吟梅冲口而出,陈珍兰又笑了:“悠悠众口,众说纷纭,怎么能全都明白?若你真不在乎,你自可依佛过此一生。可刘姑娘,你本就因在乎才要皈依佛门,到的那时,岂不是进不能退不能?”
这让刘吟梅无法再反驳,依旧低头。陈珍兰握住刘吟梅的手:“我晓得你原先的经历让你觉得,一家人过的好就好了,可你毕竟年轻,不明白一个道理,女婿好了,对这家子也是好的。你家和冯家之间的牵扯那么深,你真以为……”
说着陈珍兰停口没有再说,只是拍拍刘吟梅的手:“人活这辈子,总有几十年要过,总会遇到认为难以过去的坎,可等过去了就知道,原本以为是万丈深渊的,不过就是条小水沟。自然,也有一直以为过不去的,那样的人就太没灵性,不愿去说。”
刘吟梅还是沉默不语,风从竹帘那边吹进来,吹的刘吟梅裙边跟着那风在动。这是个多么沉静美好的女子,陈珍兰瞧着刘吟梅,这样美好的女子,该是有好生活的,而不是把青春年华去伴着青灯古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