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四
8月20日 星期四 天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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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蜜月的事情, 我一直怨念深重。
“你见过有人一辈子度三次蜜月的么!”我曾向苏抱怨。苏却不以为意地摇头:“五次我都见过。”当我打起八卦的精神表示愿闻其详的时候, 苏却露出一副“你个笨蛋,这还要解释的表情”。“结了五次婚嘛。”她说,“你那三次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准确地说, 我是三次去度蜜月未遂。第一次是婚后真正的蜜月期,易凡把我们的行李都打好了, 却因为我的孕期嗜睡而取消了。第二次是金子满月后,易凡建议正赶上天气好, 可以到处转一转, 结果金子仿佛知道我们要弃她不顾独享二人世界,开始嚎啕大哭,哭地我们直接没了心情。上个礼拜, 易凡再次把蜜月的想法提上议案, 却被ac的一众经理抱着大腿哭喊“有项目正在马上,处于生死存亡之时, 总裁你不能为一己贪欢而毁了公司大义啊”。于是, 我作为一个明事理顾大局的太太,自然不能阻挡易凡前进的步伐,默默让开那条小路,只是在他背后怀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他去度蜜月的心情越来越淡, 这事将无限地拖下去,直至不了了之。
“这有什么啊,很多人没结婚都过一辈子, 你俩没事一起旅旅游不就完了。”
“是没什么,只不过是遗憾吧。蜜月和旅行还是不同的嘛。”
苏没说话,却露出一副“你真矫情”的表情。
这天易凡收到临近f市的一个县级市的请帖。帖子直接发自市长办公室,邀请f市著名企业家去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招商引资会。
易凡看着华丽的请柬有些抱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ac可以发展的平台。而且忙得连你和金子都顾不上,哪里有空住三天。”
“派别人去好了。所谓的招商引资会不过是吃吃喝喝旅旅游。找别人去一来代表了你,二来还能算成员工福利呢。”
易凡看看我说:“有道理。那你去吧,你不是一直说没有机会出去度蜜月么。”
易凡的逻辑有时真是跳跃地让人崩溃。我郁闷地说:“蜜月?我和一群不认识的政府官员、农民企业家度蜜月?易凡同学,你是不是在国外混久了忘记了博大精深的汉语,以至于不能理解蜜月二字的真谛?”
易凡自觉失言慌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你就当做出去旅游,散散心。你每天看一边带金子一边忙熹h,够辛苦的,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下。至于蜜月……哼,你别想甩了我偷着过。”
“我走了谁看金子啊?别忘了,你家娃上个礼拜刚哭走了第五个阿姨。”
“放心,有我嘛。再说你爸妈不也说要趁暑假来看外孙女么。”
能够假公济私冠冕堂皇地公费旅游,其实是件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于是我欣然接受易凡的建议,替他出席招商引资会。此次招商的最大项目是该县远郊一片当地人叫做泊兰湾的未开发海域,历经几个小时的崎岖车程,来到了离市区甚远的一个郊区,被安排到了海边一个宾馆。虽说是官方旗下的宾馆,但这个地方实在是人迹罕至,整个宾馆无不散发出一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村镇招待所的乡土气息。各位达官贵人极高明地流露出一种表面上宾至如归实际上上当受骗的表情。
我也顿感上当,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逗金子玩呢,要不叫易凡来受罪也行啊。电视即使是用拖鞋砸,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手机只能当做手表用,离安排午宴的时间又早,于是我决定下楼走走,找个电话骚扰下易凡,问候下我父母如何享受天伦之乐。
下楼时,低头摆弄着手机,却被人挡住了去路。向左靠靠,那人也躲向左边,向右,那人也向右。我有点恼火,抬头却看到一张笑盈盈的脸。
“怎么走路都不抬头呢?”白小白笑着说。
作为我和易凡情路上的一个大炮灰,我和白小白实在没有什么交集——嗯,即使有交集,易凡也会把我拖出来永久性隔离。可是如今在这个荒凉地龟不靠岸鸟不下蛋的地方,能见到一张熟悉的脸,真是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啊。
“小白哥?真是巧啊。”
“是啊。这个月恰巧在这里出差,公司受邀请,我就被派来了。”
又是一个上当受骗的人。我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来到这么个破地方很郁闷吧,就当来体验生活吧。”
小白扬了扬手中精美的招商材料:“你没读过这个?”
“唔,来的路上我晕车来着。”而且实际上,这种材料一般都是掺水版的,凭借高超的影像技术,一个小水坑都能制造出西湖般的碧波荡漾,可信度实在是没有下限。
“看来有必要让你见识下真正的泊兰湾。”
小白带着我来到宾馆后院,出了后门沿着一条小路往一座小山上走。我穿着细跟凉鞋,山路有些险滑,跟在小白身后不由地气喘吁吁。小白转过身向我伸出只手,笑道:“来吧。”
我犹豫一下,提了下裙角快走两步,自嘲地笑道:“真是越来越四体不勤了。”
小白并不勉强,只是体贴地放慢了脚步。
一会就来到山顶,上面有个小小的平台。小白倚着栏杆探出身子张开双臂,夸张地大喊:“你好,大海!”
我走到他身旁,极目远眺,海天碧色摄人心魄。
四周山林缓缓而下,一片葱茏的森林一直深入海边,海水澄澈碧蓝,裸露出的海滩,覆满了细白的沙子。未被工业社会染指的景色,天然而纯净。
我陶醉于如此美景,小白静静站在身边,我却无比希望一起眺望大海的是另一个男人。
“你现在怎样?”小白突然问。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小孩子多大了?是女孩吧。”
“哦,是个女孩,马上快过百岁了。”
小白沉默一阵,又突然“哈哈”大笑。我不解地看着他,想那种前男友受不了深爱女人幸福现状受刺激后疯掉的情节真的发生了么?我马上摇了摇头,不,这太自恋了,坚决不能沾染上易凡的坏习惯。
“我是想起来易凡那时候的小心眼,就觉得好笑啊。”小白说。
“什么?”
“你知道,不只是女人有第六感,面对自己关心的人,男人也很敏感。见到易凡第一面,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但却像小孩似的扭捏地掩饰。现在想来……有趣的很。”
“有么?”我回忆了下那时的情形,果然那时候是易凡最扭曲的时候。
“你们俩那时候,别提多像情窦初开的初中生了。”小白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我倒想试试趁着你还当局者迷的时候得手,结果大概刺激到了易凡,逼他出手了。”
我也不禁莞尔:“是啊,那时候他是够别扭的。”
“后来好长时间,林教授一直担心你嫁入豪门会很辛苦,埋怨我没有把握住机会。其实我根本没什么机会的,是不是?”
是啊,知道彼此的心意,我和易凡都不会放手的。但我却没有说话。
小白却像哥哥似的拍拍我的肩头,爽朗地笑:“小师妹你幸福就好啊。我也快要订婚了,不久你就能喝到我们的喜酒了,不过你要先请我去喝你女儿的百岁酒啊。”
在山顶聊了好久,我们才回到宾馆。刚一进门,就见一个服务员匆匆跑过来。
远远地,看到她手里拎着的那个粉色系的满蝴蝶结的小篮子,我顿感不妙。果然篮子里有生物发出在“吱吱呀呀”的声音。
“易太太,刚才有两个人叮嘱我要把这个给你。”她说。
我头痛。刚看到如画山水在此间逍遥偷闲的想法顿时消散无踪。我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样的两个人,说认识我么?没经我同意怎么就收下了?”
服务员大概看我脸色不对,慌忙说:“啊?你不认识啊?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你爸妈,还拿证件给我看,我这才敢收下。哎呀这可怎么办?等等,我报警去。”说罢,就要拨电话。
我连忙拦住她:“唉,不用了。是我的,是我的。”我从篮子里抱出金子:“小冤家啊,你娘还想着偷几天懒呢。外公外婆怎么不要你了,爸爸呢?”
这时服务员递过电话,里面传来我妈苦大仇深的声音:“哎呀,小蓓啊,孩子收到了吧?”
“妈,你们就这么把外孙女给扔了?!”
“不是的啊,小蓓。”我妈说,“是你爸学校有会,要他赶紧回去啊。哎呀呀,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们以后都很忙,没事不要找妈看孩子了啊。”
哼,谎言,现在明明是暑假!
我强压着内心的怨恨,成功变身超级保姆:“宝贝啊,你到底做什么了把外公外婆吓跑了?”
小白倒欢天喜地地伸出了手:“来给我抱抱,我一直想见见小天使呢。”
小天使……小天使掉地上变小恶魔了。
“你大概不会喜欢她的……”这么闹的孩子,连外公外婆都不要她了。果然金子又开始瘪了嘴准备哭。
小白抱过金子摇了几下,动作倒是像模像样。
“哪里有闹。你看,她还笑呢。”小白说。
果然,金子盯着小白,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嘴角含着个带口水的笑。
下午,接到了易凡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慌张张地吼:“小蓓,我联系不上你爸妈,家里也没人……”
“没事,没事。”我急忙安慰,“你闺女太闹,我爸妈把她扔给我跑了。”
“在你那?”易凡疑惑地问,“啊?你一个人可以么?要不我过去?”
“没事,小白哥在这,你闺女居然乖地很。”
“谁?”他疑惑地问。
“白小白。好巧,他也来这里参加招商呢。易凡,你不知道,可神奇了。小白一抱你闺女她就不哭了。我现在怀疑她这爱哭的毛病纯粹是好色,只有见到帅哥才能医治。”
“帅哥?白小白?”易凡问,“我马上过去。等我。”。
我拿着电话愣了会神:“我怎么觉得他在那边咬牙呢?”
小白在一旁逗着金子,晃着她的小手说:“爸爸还是这么小心眼啊。”
金子懵懂地嘟了嘟嘴。
傍晚,易凡居然真的出现了,抱过金子,淡淡地对小白打招呼,却口口声声地说:“麻烦白先生照顾我太太和女儿了。”
小白意味深长地笑着离开了,留下我们一家三口独处。
“这么奔波,不辛苦么。”我绕到易凡身后揉着他的肩膀,“我自己应付地来。”
易凡不理我,却跟金子说:“宝贝啊,你也不帮爸爸看着妈妈,怎么能让坏人趁虚而入呢。”
我掐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
易凡却起身,一手抱着金子一手抱住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小蓓啊,我跟你说,咱们的娃都这么大了,你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那你后悔娶么,易凡?”
易凡摇头。
傻瓜,那我怎么会后悔嫁给你呢。
傍晚,易凡带着我们绕过葱郁的小丘,来到海边。
他用白色的小毯子裹住金子,挽起裤脚,赤着脚走在沙滩上。金子趴在易凡肩头昏昏欲睡。我也脱掉鞋子,走在易凡身边,任温热的海水携裹着细腻白沙,在脚趾间轻柔流过。
易凡晃晃胳膊,示意我挽上去。
我毫不犹豫地挂上去,却问:“还抱着孩子么,不会累么?我最近好像又胖了。”
易凡笑:“就是让你们靠的,怎么会累。”
顺着海滩走了好远,易凡停下来,指着远方说:“看。”
我向远方看去,一轮红日正在慢慢沉入海中,将碧蓝的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红,偶有海鸥飞过,黑色剪影映在赤色的背景上,优雅地像一幅画。
四周只有海浪的节奏,我靠着易凡静静地享受着天地间的安宁。
“小蓓,我想把这里买下来。”易凡突然说。
“诶?你不是说这里没有ac发展的平台么?”我诧异地问。
“不是为ac,是为我们。”易凡说,“买下来后,保留这片景色,只建一个度假酒店。以后咱们可以带着金子,每年来住几天。以后,十年,二十年……看着金子慢慢长大,咱们一起看着这景色慢慢老去。”
“你不是一直说没度蜜月很遗憾么,以后咱们年年来度蜜月,好么?”易凡低头吻着我的额头说。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开心地笑。
夕阳中,潮汐安静地拍打着海滩,催人入眠。
我靠着易凡,内心充满永恒的安宁。
蜜月有多久?
一月?
一年?
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