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云容甚至觉得,长生对那个人而言,或许就只是一个为了将王朝传递下去而不得不背负的责任罢了。
但某些时候,看着杨曦亲自教长生读书下棋,将这孩子带在身边,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过持中殿光影交错的回廊,只是注视着一大一小的那两个身影,也会觉得,或许他是真的爱着长生的。就算他这一辈子没有爱过楚云容,他至少对云容生下的这个孩子是真心相待的。
这个孩子对于云容来说只会比杨曦更为重要。这么多年以来宫内孤身一人,也只有这个孩子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自己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的血肉,更是她灵魂唯一的寄托。
所有倾注在杨曦身上的感情都宛若投入水井的石头全无回应,那个人给她的唯一回应就是这个孩子。这孩子就是她的命。只要能保护好长生,其他人又有什么要紧?
她想了片刻,说,“那位悦妃,既然坚持要回长秋殿。那就让她先回去吧。至于其他人,想要回自己的殿所或者干脆回家,都由着他们。”
杨曦刚才已经跟她说了,等来日天子驾崩就这么干,由着她们想去哪儿去哪儿,只要让她们生活上有所依靠就行。如今杨曦虽然人还在,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情了,提前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其他愿意跟着她们一起去持中殿的,云容说就姑且先留在凤仪殿吧。持中殿未必能空的出那么多房间,得先跟持中殿首座商议之后再决定,除了凤仪殿留下的这些人之外,六庭馆的女官也得搬到持中殿。这其中估计会有不少忙乱,得从长计议。
说是从长计议,其实也是要等持中殿的消息,持中殿那边还要掩饰杨曦的事情,总要给慕清容些时间做准备。
明恩华听了她的吩咐,说这些事情就她去办吧。不到晌午,便问出来了结果。
多数人听说可以回母家,都纷纷提出要归宁。包括悦悠然在内。
悦悠然原本是想回长秋殿的,她也知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就算躲到长秋殿那也是在宫里,一旦破城未必能自保。但是回了悦府,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大宗师到底是商人,乱世之中自保的能力是不在话下的。至于其他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心思。
宫里原本也不是个好地方,不少人原本早就已经有了觉悟,或许此生都要在这种地方蹉跎过去了,如今骤然听说可以离开,也算是意外。就算要死,魂归故里也比孤零零的死在宫里好一些。
到最后,肯留下的除了楚云容与明恩华,也就是悦华翎和素月,加起来不过四个人罢了。
云容一声吩咐,内廷之中除了身份高贵的女官之外,连同伺候人,不论地位高低,但凡愿意归家的,都可以领了遣散银子出宫,凤仪殿外热闹了半个晌午,都是过来领钱的,到了傍晚,殿内该走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些故乡在远地,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离开的宫人在打扫空出来的殿所。凤仪殿正殿之内放着炭盆,如今能不惜工本烧着的也就只有黑炭了,烟气极重,云容在殿内待的心境烦闷,索性让伺候人将四面的隔门都打开,任由外面的朔风席卷入殿内,将窒息沉闷的烟气一扫而空。
天色乌沉沉的,看上去是要下雪了。少女之时在闺阁之中读书,看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心情,如今却是不会有了。
如今这座凤仪殿,也就只剩下了四个人。早些时候,她已经让婉心替她传了书信,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了慕清容。本来想着或许还要费一番功夫,如今看看,只留下四个人在,慕清容那边倒也能省不少事情了。
偌大一个持中殿,总还容得下这四个人。
云容自不必说,为了长生她也不能轻易离宫。至于明恩华,书礼世家出身,到了这个时候擅自离宫等同叛国,她是不可能这么做。素月也就罢了,她故乡在杀戮碎岛。早就听说过,碎岛这么多年屡经叛乱,碎岛武王本人亦流亡在海上。当初将素月送到天启,便是为了给她找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天下之大,像她那样的公主,居然也找不到容身之所。
世路艰难。
至于悦华翎,她若是回去,悦府应该也不至于容不下她。她生的那个女孩儿也可以一起带回去。云容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悦华翎低调的让人心疼,当初是知道她怀有身孕的,没过多久便听说生下了一个女孩子,也始终没有封号。听说是悦华翎自己说的,出身微末之人,不愿为这些事情引人注目。小公主能平安长大就好,封号与地位都不重要。
悦氏出身的人,被勾心斗角的事情整怕了。她要悄没声息自己养着小公主,杨曦没有反对,云容也不好说什么。对方的态度放在那里,她也不好多问,直到今日,听说悦华翎不打算离宫,与她说了几句话,才顺便问了一句,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叫什么。
悦华翎笑着说,“叫兰芳,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名字。随便称呼罢了。”
云容听了,略微想了想,说,“要是姓悦,倒也算是个好名字。”
悦兰芳连起来是不错,皇族姓氏与这名字却不是多么相称,到底是别人的孩子,管人家愿意叫什么,她是不好多说。只是略微提了几句。
“这内廷能不能保得下来,要看前线将士了,如今东海叛军来势汹汹,就算是陛下,也不敢承诺能保护任何人,你不为自己,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该回府上。”
悦氏大宗师做两边生意的事情,公卿贵族多少都有些耳闻,以大宗师长袖善舞的手段,不管最后这场内战是哪边获胜,悦府都是稳如泰山的。
悦华翎微微的摇了摇头,她说,“保得住,臣妾相信我们保得住内廷。更何况,我是悦府派到陛下身边的棋子,若是内廷不保,我这枚棋子失去作用,等待那个孩子的,便是我不能掌控的命运了,我至少也要为她留到最后一刻。”
留在这里,亲眼看着命运会给她们怎样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