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容走了之后，悦华翎看了看四周。小孩子们没有什么心事，在这个时辰，都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她虽然心事重重，但也抵挡不住疲累。躺在别处也会觉得不安，索性趴在了淑妃的棺木上，就这样不知所谓的过了小半夜，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烧纸，她起身，走出帷幔，一眼便看到是白家的长公子坐在灵堂前，正在烧一些纸扎之类的东西。倒是吓了一跳。

　　这里是内堂，向来是只有女眷进来的。白家长公子突然过来。悦华翎是有些意外。但既然已经撞见了，她也不想扭扭捏捏的回避。明知自己眼下是蓬头垢面的状况，也稍微躬身一福，道一句，“长公子有礼了。”

　　白君砚点了点头，说，“其实我每日都来的。可能今天手脚有些重，吵到你了吧。”

　　悦华翎心内却有几分疑惑不安。毕竟昨晚慕清容才入宫。今早这样的时辰，长公子竟然跑到女眷所处的内堂之中。虽然这里，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女眷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白君砚说，“白日里要应付的人太多，也就这个时候，可以稍微陪伴她一下。”

　　虽然将这妹妹接回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公务繁忙的缘故，每日他自衙门里回来的时候，楠木楼那边小轩窗的灯都息了。

　　他们是嫡亲的兄妹，同一个母亲养出来的孩子。可是这一生里，真正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不多。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刚从外面归来，去鸿文馆找妹妹，见那小小的女孩因为病重的缘故，又瘦又苍白的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的模样，那一刻的痛惜与愤怒，此时都能感觉得到。

　　后来那女孩长大了，出落得美丽而又端庄的模样。变成了宫里人。因为立场不合两边又都生性强硬的缘故，他们时常争吵。整个天启都知道白家两兄妹是不合的，但他们毕竟是至亲。如今他母亲为他生下的小妹妹去了，而他，也只能在晨光熹微的时分，趁着那些故作悲伤前来吊唁的公卿们还未到，为这妹妹，烧一些衣衫。

　　泉下之人，谁知能不能穿的到呢？

　　性情隐忍克制的缘故，就算悲伤，也不怎么流露在脸上，他烧完了纸扎。起身拂了下长袖上沾到的纸灰。略微回礼，道，“悦宫这些日子，为小妹守灵，也是辛苦了。”

　　悦华翎道，“不敢当，都是分内之事。”

　　他们这边说着话，便听见一阵齐整的脚步声自远及近而来。白君砚道，“想必是又有宾客来了吧，我得出去了。”

　　悦华翎微微点头，还不及说话，只见院门被推开，一群身穿甲胄的女子踏步而来，为首的女子一身白衣银甲，身姿如长枪一般笔直立于门前，细看眉目，正是内廷女侍长龙莲。

　　她带过来的是内廷武殿青樱尉，受命于君，向来只在持中殿镇守的。如今却以齐整的武装赶到了白府。悦华翎心中有数，必然是慕清容昨夜回宫，陈述淑妃之尸骨异状，惊动了天子。

　　白君砚微微皱眉，他是聪明人，虽然不知原委，但只是转念之间，便已经想明白，若没有天子旨意，龙莲不可能以武犯禁，就这样闯到白府灵堂。因此一时间也没有说话，静等龙莲开口。

　　龙莲挥手，八名武卫在她身后散开，将院子各处出入的门窗都把守了起来。龙莲这才朗声道，“奉天子旨意，淑妃娘娘盛年骤然薨逝，或许有蹊跷之处，因此令御医所女医官开棺验尸，以去疑虑。”

　　白君砚愣住，他回头看了一眼悦华翎。

　　若是没有确切证据，白府清流世家，绝不可能轻易允许宫内医官就这么过来开棺验尸。如今来得这样急，女侍长甚至带兵前来，这样雷厉风行的作风，显然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能得到证据并往宫内通风报信的，除了这几日一直守在灵堂的悦华翎以外，别无他人。他只是不明白，悦华翎为何会这样做。

　　悦华翎轻声道，“长公子莫怪，华翎也只是在守灵的时候，察觉到淑妃娘娘棺椁有些异状。事关重大，不敢自作主张，只能上奏陛下了。”

　　至于持中殿为何如此迅速做出决断，悦华翎就不知道了。

　　陆续入内的四位女医官里，不仅没有慕清容，连从前照料过淑妃的医女也是一个都不在，看来是为了避开嫌疑的缘故。

　　龙莲持剑在院内守着。白君砚颇为倨傲的笑了笑，“女侍长何必如此如临大敌？淑妃娘娘是我妹妹，若是她的死，有什么离奇所在，若是能借此机会沉冤得雪，我是再赞同不过的。”

　　龙莲面色肃然，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未必是为了防白大人，慕姑娘说，淑妃娘娘遗骨数日不腐，可能是中毒身亡，是在宫内中毒，还是在白府，是什么人想要害淑妃娘娘，都是未定之数。此事疑点重重，不能不小心行事。”

　　院外有几个伺候人进来，将灵堂内守灵的孩子们一一带了出去。如今这停灵的小院里剩下的，也只有悦华翎，白君砚，龙莲带来的武殿青缨卫，还有里面验尸的四位女医官。悦华翎靠门站着，眼看着她们将棺材打开，将尸骨放在几案之上，忙忙碌碌。验尸场面血腥，悦华翎也不忍心看，只回头，看着庭院里的龙莲与白君砚。

　　就此事而言，淑妃不过是个受害者罢了。但清流世家的白氏，被武殿青缨卫提剑闯入灵堂，也算是奇耻大辱了。看白君砚的神态，倒也不像是有多不安的样子。

　　他看上去很是坦然。毕竟，淑妃到底是怎么死的，眼下还没有定论。

　　白家这位大小姐，性情是确实不错的，温厚质朴。她虽然身份贵重，但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也不曾为难过任何人。然而有人想要让她死，并不止一次。

　　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时时刻刻都在折磨她。最终果然还是将她逼到了死地。

　　想到从前在六庭馆的时候，那个人对着她温和微笑的模样，心里不由便觉得难过起来。

　　再想到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心里不免也一层层寒意泛起来。

　　龙莲又低声与白君砚说了几句，白君砚说，还得出去，同父亲解释一番来龙去脉，因此便先离开了。

　　隔不多久，又有女医官出来，与龙莲低声说了几句，好像是说尸首的状况比想象的更为复杂，要不还是抬回宫里，去御医所接着查验吧。

　　龙莲说不行，天子吩咐过了，就在这里验。需要什么，直接让武殿青缨卫出去采办，不能再惊动他人了。一旦查验出结论，便即刻封棺准备下葬。也是为了尽量不要惊扰亡者还有白家。

　　女医官又说了几句，终究作罢。她们几个人在内中商议着，将需要采买的药物与工具写了下来，交给龙莲。

　　龙莲吩咐手下女武卫去集市采买。见悦华翎还在这里，便对悦华翎说，“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了，昭仪留在这里，恐怕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这些日子也够辛苦了，不如先回宫歇息吧。”

　　悦华翎闭目，微微思索了一会儿。

　　她其实不累。但想到昨日宫里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天子，事情又涉及内廷。不知道如今那位权妃眼下是否知情。不管怎样，她是内廷的人，慕清容可以不去找权妃，她却不能不去解释一番。

　　这样想过之后，便对龙莲道，“我在这边，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还是先回宫吧。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若是有用得到我的时候，还请女侍长直言。”

　　龙莲点头，令手下的女武卫们让出一条道来。她缓步走了出去，回头看到这已然被封闭的小院，心里也生出几分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哀叹。

　　白家也没剩几个人了，这次尸骨验完之后，若是真是中毒身亡，恐怕不会像前几次那样轻描淡写的放过。淑妃是宽仁的人，若她还活着，必然是不予追究了。但如今她死了，就没有人能替她宽恕罪人。

　　以天子这般慎重的态度来看，此事必然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而这一切，便是自这里开始的。

　　到了这种时候，悦华翎的心中才生出几分动摇。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但至少，她问心无愧。就算天启腥风血雨，也不是由她掀起的。

　　入宫之后，先回她自己的飞鸿殿换了件干净衣服，几乎整夜没有睡，虽然精神困倦，还是强撑着，先去了一趟流华殿。

　　云容在殿内东面透过日光的木窗下面坐着，面前摆着绣架，是在做针线，但看着也有几分心不在焉。悦华翎在她身后站定，轻轻唤了一声，“权妃娘娘。”

　　云容抬头看向她，神色里还有几分意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悦华翎也有些吃惊，便问道，“白府的事情，权妃娘娘还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