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是和素月一起回宫的。

　　营救公主一事上，素月自然有功，北境局势暂稳，出兵东海的事情，也渐渐提上议程。

　　兵部在议出兵的事情，事实上在素月前往北境之时，杨曦已经传话外朝，为海境出兵一事早做准备，但直到今日，还是在议。

　　出兵是必然的，天子一诺。但事有轻重缓急，比如海境之事，首先就需要东海王府的意见。除了东海王府，还有东海苏家的尚武幕府。王府与将军幕府提出的，自然是实地考量之后，对朱雀皇朝最有利的建议，也就是，暂时按兵不动最好。

　　邻国内乱，自然是坐收渔利最为明智，这种事情是兵家常识，其实也不用多说。

　　杨曦反对，提出的道理，是以盟约为重，朱雀皇朝与碎岛武王是姻亲，两国盟约在前。如今坐视盟国内乱，大国信义何存？

　　这说的是场面话，但天子之尊，这场面话，说就说了，底下人不能不照办。出兵就出兵吧，粮草从哪儿出，舰队从哪儿过，谁来领兵，都是要议的事情，每一日都有新的消息，然而对于等待救援的人来说，心焦是难免的。

　　如今这个时间节点，距离碎岛武王流落海上，已经有一个多月。那位王者的死讯还未传过来，但是兵少粮寡，没有后援，能坚持多久，也是未知之数。

　　素月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她只能日日在持中殿门口跪着，杨曦下了早朝回来，第一眼便看得到她倔强的身影。

　　劝也不肯听。绝望的时候，素月看着杨曦，说了几句话。

　　她说，“是臣妾的错，这么些年，不得陛下欢心，若是陛下喜欢臣妾，此时此刻，也许臣妾的兄长就有救了。臣妾无能，只能跪在这里，就当是惩罚自己了。”

　　杨曦特别无语。

　　并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他那么喜欢楚云昭，从前在镇守辽阳的时候，不能让楚云昭如愿平定北境。如今轮转过一世，他还是喜欢雪鸮，只要魂魄里有半分那个人的影子，他便深陷其中，可就算这样，再一次涉及辽阳之事，他也不能让雪鸮如愿。

　　贵为天子，若是还不能让心爱之人称心如意，那这皇权又有什么意义？然而贵为天子，有些事情，他还真就是办不到。

　　就算今时今日跪在这里的是楚云昭，他也不可能为了她立刻出兵。但仔细想一想，楚云昭若是想救谁，恐怕也不会跪在持中殿求人。哪怕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她想救人，不管有没有人支持，有没有人阻拦，提起兵器便能立刻就走。而她提剑出帝京，身后自然有千军万马追随。

　　那样一个人，最终还是被朝廷的倾轧碾压到粉身碎骨。这世途，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想了一想，他将楚云容叫了过来。

　　“你劝劝她。朕已经让华翎带着六庭馆的女官，与兵部协商出兵的事情了。她办事利落，再加上悦氏财力雄厚，要不了几日了。海姬日日如此，朕看着难过。”

　　光是跪着有什么用，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人跪在天子起居殿外，也不能让天地倒转山河逆流。

　　楚云容说知道了。

　　她没别的话可说。天子一言吩咐，她照办便是。倒是想让派她出去谈出兵的事情呢，楚家在东海没有势力，悦氏娘家财力雄厚，悦华翎又是六庭馆射部的人，派她去，也是理所应当。

　　这么些年，跟海姬也不算很熟，只是看见她，便想起当初第一次在谨成殿面谈的时候，听她和淑妃说起的，杀戮碎岛那些旧俗。

　　碎岛女性地位极低，就算是皇女，也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些岁月里，她那位兄长，想必为她提供不少庇护。毕竟是唯一的亲人，因此这般急切。

　　微微叹了一口气。

　　之前听说过，这位海姬身手是不错的，在北境的时候，甚至孤身潜入了辽阳要塞。有这样的能耐，若是上战场，没准还能帮得上忙。只是性格太过于懦弱了一些，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吩咐的时候，只能呆呆的跪着，像是一个精美的傀儡娃娃。

　　楚云容不喜欢这样的人，美则美矣，未免太蠢了一些，她也不同情蠢人。

　　但依然得让杨曦放心。

　　她走出持中殿，挽着素月的手，手上加了劲力，将她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

　　“跟我走，我会帮你。”

　　素月茫然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又低下头，温顺的做出了决定。

　　跟她离开。

　　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听话的人。明明自己也有很强大的力量。可是，任何一个地位比她高的人对她说话，她终究会抵抗不过本能，选择服从。

　　真可怜啊。但既然是美人，就算可怜，也是楚楚动人的。杨曦对她似乎还有一些顾惜之情，焉知不是为了这惊心动魄的美貌呢？留着她，总是会有用的吧。在这宫里，一个美貌而又听话的傀儡，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自己跟悦华翎其实想到了一起。

　　云容对素月说道，“你这些日子，去谨成殿照顾淑妃吧，她家族中人有掌控外朝的力量，如果她愿意帮你，事情会解决的更快。”

　　这是悦华翎曾经说过的话，云容再度说一次，反倒是得了素月真心实意的感激。

　　她说，“臣妾知道，娘娘心地仁善。只是前些日子已经见过淑妃了，淑妃如今病势沉重。白大人又强势。前些日子，为了素月的事情，淑妃不顾封宫，召白大人入宫了一次，谁料他们因此吵了起来，后来看着淑妃娘娘又添了些病，臣妾实在不忍心。”

　　那场面她是亲眼看见的，淑妃召见的是她的兄长，儒门总教统白君砚大人，白家门生故吏满天下，按说找几个得力的人来办事不是难事。只是那位白大人，反而将淑妃冷嘲热讽了一番，说她如今身在宫中，形同废妃，竟然还妄想干预外朝之事，明明已经病的半死不活，还做出这番姿态，简直可笑而又可怜。

　　淑妃当时激怒之下，面色惨白，不曾说出话来，反倒吐了几口血。素月在一旁看着，也十分不忍。白大人看着淑妃如此，终究没再说什么话，就那么走了。

　　楚云容听了这话，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多找些大夫瞧瞧吧，淑妃的病总不见好。也不是个事情。不过至于你，倒是不用担心了。”

　　“安心等着吧，不出七日，定然就会有好消息了。”

　　云容这么说着，不出所料，看到素月抬头，讶异的看着她。

　　“淑妃很少求她那位兄长，既然为你开了这个口，那么，白大人一定会为她做到，至于怎么说话，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白家两兄妹政见不合，自打淑妃入宫那一年起，内廷的宫妃们，时常上谨成殿走动的，基本都撞见过他们吵架。一开始还是据理力争。到后来，那位白大人说话便越来越刻薄了。

　　说到底，是痛恨对方始终站在与自己对立的立场上，但说到关系，毕竟还是嫡亲的兄妹。那份感情中掺杂的怨恨，几乎与爱一样多。

　　那位白大人性格强势，就算是首辅白樾与天子的话，他也未必听得进去，能让他改变想法的，也只有他这个妹妹。

　　说了那些刻薄的话，让人因怒气而生病，转眼，又会送成堆的补品进来。至于事情，冷静思考之后，应该也会尽力去办。

　　她对素月说，“你放心吧，我也会帮你留意的。陛下已经尽心了，你再勉强他，只是徒添为难而已。我们会帮你的。每个人都会。”

　　她不知道素月信不信，但眼下的局势，在她眼里，其实就是这样。

　　素月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信娘娘。”

　　除了相信云容，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果然不出云容所料，几日之后，审议流程走完，神雀皇朝的海军，终于是出兵援救碎岛武王了。

　　谨成殿正妃如今朝不保夕，病势沉重，又封宫自处，令自己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即便如此，还在前朝有这样的影响力，也是让人惊讶。

　　后来却听说，促成这次出兵的，也不仅仅是白氏。昭阳殿里那位，也出面与六庭馆射部相谈，在六庭馆的鼎力支持之下，事情才能进展的如此顺利。

　　令人吃惊。

　　碎岛一事，与利益关系不大，说到底全的是王朝的仁义。昭阳殿那位，想必是因为此次与素月并肩作战，感念她一番付出，因此才出手相助。但将那个人与仁义联系起来，还真是有些困难。

　　昔年楚云昭是战场上长大的，杀人如麻，霸道狠厉才是她的本色，莫说是外人了，家族中人也有不少怕她的。当然，因为战功的缘故，崇拜她追随她的也不少。

　　云容心目中的三姐，和杨曦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大概不是同一个。

　　碎岛一局，最终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元成碧兵败自尽。武王回朝，然而王族亲卫几乎全军覆没，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振作。只能由朱雀皇朝舰队暂时负责王域的防卫。

　　如果不是素月从中出力，也许，皇朝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如今东海舰队镇守碎岛王域，杀戮碎岛盛产玄铁，兵器制造业是一绝，将东海王放在那里，还真让人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