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隆儿是他亲生的孩子，为了教养这个孩子，自然是花了不少心血。这孩子也算是不错的。继承家主之位可以说是顺理成章。虽然难免有人会因为他把位置留给自己的儿子而说他偏心，但他其实也不在乎这些。只要这孩子能够照顾好楚家，他自己被人议论几句，又算得上什么。

　　但玉隆儿不行，是有别的原因。那孩子在南境战场上，轻易不能离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孩子这么些年一直在南境，受了南境蛊毒的影响，身体里有些病根，能活多久都很难说。平安长公主修行多年，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这个儿子。但见面之后，看到自己生下的孩子身体一日日垮掉，离死越来越近的样子，只怕会更痛苦，倒不如分开，此生不再见的好。为了这个原因，云兮一次也没有叫玉隆儿回过天启。

　　这是他的家事，他在孩子的母亲面前都没有提起过，就更不会对外人提起此事。路是自己选的，能有今时今日的结果，他也只能自己承担。

　　鹤龄是有别的原因。朔阳郡主就这一个儿子。云桓自从大婚之后，就一直在南境，两人多年分离，郡主只指着这一个孩子陪伴。当初云兮答应过郡主，无论如何不会再让鹤龄上战场。若是将他推到家主的位置，将来上战场是必然的，他要面对的事情，又岂止征战？

　　身份贵重的人，都必须看重承诺。若是他自己的孩子，为了大义，他是舍得的。但对待别人的孩子，心情就不同了，既然已经答应了郡主，他便会在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竭尽全力保护好鹤龄。推任何人去风口浪尖，都不能是鹤龄。

　　至于楚曼如，他倒不是觉得那孩子出身低。只是云清一直不喜欢楚曼如。楚曼如自到了北境之后，所作所为都被云清用军报传了回来。

　　云清不喜欢楚曼如，那是云清自己的事情。最多就是来日楚曼如成为家主之后，北境那边会有些阻力，但既然做得了家主，就该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云兮对楚曼如另有看法。他还是觉得，这个女孩过于嗜杀，心性难免冷酷偏激，不适合在这个位置。

　　雪鸮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也不打算再多说。

　　云兮对于楚曼如的感觉，也算不上错。以雪鸮与她短暂相处的经验就看得出来，这女孩其实就是一只孤狼。听说是朝露之城出身的孩子，那就难怪了。朝露之城当年一场动乱，满城都是杀戮之地。地狱里爬出来的，自然都是恶鬼。云兮觉得她不合适，那就不合适罢了吧。反正，这样的女孩子，就算提剑开杀，也是能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的。

　　以她的观点来看，依然觉得云兮选择云皓来继任有些不可理喻。但该说的她也已经说过了，云兮作为家主，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云兮。

　　因此话锋一转，又说到廷议的事情上去。

　　“刀龙家对于内廷兵权虎视眈眈这么些年，恐怕不会坐视云皓上位，无论刀龙家出面的是谁，都不可能支持楚家。至于悦氏，向来是与刀龙家同气连枝的。也不会为了我们而得罪刀龙家吧。”

　　悦氏与刀龙家有姻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依附刀龙家的。虽然名义上是忠于天子，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却一向是随声附和刀龙亲王。这么算来，有可能支持楚家的，也就只有白家了。

　　白家如今倒是毫无疑问，是那位教统大人做主。楚家与那位教统大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也不怕被教统大人特意针对。

　　只是教统那个人，生性里是有些冷酷无情的。在他心目中，大概只有利弊权衡。想要操控他，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云兮道，“之前为了这件事情，已经和教统大人谈过了，听他语气，探不出什么口风，可能还没想好吧。”

　　也是难为他了，明明身体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还要与那位教统大人议事。想一想就觉得辛苦。虽然眼下云兮还是家主，但天启京中楚家人这样多，总不至于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若是能有旁人略微帮衬一些也好。事情或许也能进行的顺利一些。

　　雪鸮略微想了片刻，道，“云容在教统那边，倒是有些人情。不如让她去说。”

　　云兮微微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云容说过，此次廷议她会出席，希望教统大人能念几分旧情了。”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云容曾经照应过淑妃，以云容的城府，自然是看重白素素的出身地位，以期他日能有回报了。如今真有了这一日，也算是不出意料。

　　雪鸮想了想，说：“廷议既然说的是云皓的事情，他得避嫌。天启若是没有别的可用的人，那要不就我替你去吧。”

　　按说是该家主去的，但家主若是去不了，指定别人代替也行。只要天子不反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云兮若是指定雪鸮代替出席廷议的话，杨曦不会反对。

　　云兮看向雪鸮，问：“你可以么？”

　　不是没有顾虑的，雪鸮是什么来历，外人不知，他心里是一清二楚的。楚云昭是什么人，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放她去廷议，能心平气和和别人议事么？另一方面，因为有这张和楚云昭八九分相似的面孔，又何尝不会犯了圣武亲王心中的忌讳？

　　雪鸮淡淡的笑了笑，到底是兄妹，眼看着彼此从年少无知成长到今日的。只看他那略微迟疑片刻的神态，基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雪鸮说，“十年前你不放心我，难道十年之后也是一样么？已经脱胎换骨再世为人了，断然不会像从前那样莽撞。至于容貌，我是楚家人，长得像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兮微微的叹了口气。

　　“那就你去吧。我早晚也是要放手的。”

　　雪鸮点了点头。“大哥放心吧，有朝一日就算你不在了，我们也会守护好楚家的。”

　　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还守护什么呢？

　　楚家没剩几个人了。这一辈里，死的死，入道修行的入道修行。当年在朝露之城，碧玄草堂惨遭屠戮，不知道死了多少无辜孩童。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守护的人了。

　　寻常人家不会轻易说生死，都是犯忌讳的事情，楚家不一样，到底是武家，生死都是谈笑之间的事情。雪鸮敢这样说，她也知道，云兮并不介意。

　　定了廷议由她出面，她定下心来准备，将这么些年云皓统领内廷的文书都翻过一遍，所有可能被提出的质疑都预先早脑中想了一遍，该如何应对，也略微有了些想法。

　　楚家年轻的子弟，都是能闯祸的主。继任家主不是小事，既然说了品行上要无可挑剔。那必然是自生下来起，所有作为都要彻查一遍的，人无完人，在有心人的挑剔之下，总能找到些错误。只要不是致命的危机，倒也都算不上什么。

　　云皓算是不错了，若是今时今日放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云清或者云昭自己，光是经廷尉府落实的罪状，估计就能写上十几尺。

　　负责调查的是内廷。楚家不便插手，为了避嫌的缘故，内廷连问都没有问过楚家。连六庭馆主楚君仪也不曾过问过此事。

　　具体是谁在调查，雪鸮也不曾刻意打听过。内廷主导的话，应该是有立场公允的内廷女官参与，除此之外，既然是查操行，御史台总是要插手的。言官介入，也是惯例。楚云皓出身于鸿文馆，鸿文馆那边，应该还是有几位执令师首介入调查。四贵家族的事情，另外三家，应该也会各自出人。总得有一个主事的吧。这个主事之人的论断，才是最为关键之处。

　　刀龙家的人不可能支持楚家。悦氏也不会。最好的结果，就是争取到白氏的支持，这样的话两人支持两人反对，将继任之事陷入僵局就好。按着朱雀皇朝的规矩。若是廷议进入僵局，结果就是由天子圣裁。最终交给杨曦来决断的话，基本上，就可以定下来了。

　　杨曦未必希望楚云皓一直把持内廷兵权，但至少在眼下，他不会让楚家在京中的权势动摇，北境战事，还是要指望着楚家。

　　廷议云容是要出面的，不管她与杨曦实质上关系如何。这种时候，为了家族利益也要挺身而出。和白家那边的事情，是由云容协调。从前总觉得云容精于算计。却是不曾料到，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要云容为她铺路。

　　一直到廷议当日上午，看到内廷整理的调查报告，雪鸮才算放下心来。

　　十几页的调查报告，翻到底部，才发现负责调查云皓的人是圣武亲王世子杨佑。约略松了一口气。

　　圣武亲王府上上下下都与楚家有嫌隙，但王世子杨佑风评方正，还不至于为了这点私怨毁掉一世英名。既然有宗室出面，这份调查报告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