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出神的想心事，便听苏雅问她：“楚家也就罢了，我知道嫡出庶出都是一起养的，他日投身战场，立下的也算是自家的功勋，就是不知道刀龙家和悦府是什么情况？”

　　楚云容答，“不清楚，毕竟情况不同，我听说悦氏是嫡出为尊，庶出的只能算半个主子，镇日里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嫡出公子小姐们身边。刀龙府毕竟宗室，应该不至于怎么轻贱庶出之人。规矩最大的是白氏，外室所出，不进正门，妾室所出，不入正堂，妾室子女，不能称生父为父亲，只能叫大人。若是白氏庶出，那跟下人其实是没两样的。”

　　苏雅抿嘴笑道，“这么说，我们这位悦昭仪还算幸运，虽然出身四贵，幸好是没生到白家了。”

　　楚云容道，“也是可怜人，没必要议论她了。”

　　两人这样聊着走着，不知不觉也到了云容所居的流华殿。云容入殿，苏雅便告辞退去了。

　　婉心轻声对云容说道：“苏昭仪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絮絮的说起这些来，她从前也不是好背后议论的人。”

　　云容轻声道，“莫说是她了，今日入内十二人，算起来，是悦华翎位分最高，又是立了战功的，我跟她都是武家出身，却不能在战场上为国效命，自然会有些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王爷，就喜欢会打仗的女人。”

　　婉心小声提醒道，“娘娘，如今已经是陛下了。”

　　云容说，“我知道，只是提起那个人，就难免想起他还是王爷的时候。”

　　婉心叹气，“照说六小姐与三小姐面容有几分相似，陛下也该多眷顾几分的。”

　　“他看到我，便想起他一生一世都得不到的那个人，还能有什么好心绪？”

　　“娘娘且宽些心吧，毕竟陛下对咱们家三小姐长情也是好事，看他对别人，除了淑妃，都是淡淡的。”

　　“淑妃是儒门第一贵女，到底不同寻常。”

　　说着这些，难免也意兴阑珊了。

　　新帝即位之后，不能时常去北境了，常年起居在内廷，不好总冷落着后宫宫妃。被六庭馆御部的人看着，也不像是那么回事。只是随着他的心思，无外乎是在苏昭仪和悦昭仪处待得久一些。再不然，便是往淑妃宫里，陪辰公主下棋练字罢了。

　　淑妃入宫之后，有一阵子心气虚弱，病的厉害，几乎到了起不来的地步，幸而辰公主懂事，在身边照料着，童言童语童趣，倒还能打发些许时光。她是生性刚强的人，因出身尊贵，自幼又多病。一说病便惊动一大片人。为了防着别人当做矫情，都是宁可自己忍着的。还是慕清容听谨成殿来往的女官说淑妃恐怕不大好，去看了次脉，开了些方子，又跟杨曦提了几句，杨曦才想着要去看看她。

　　杨曦去看她，起初是隔着帷屏相谈的，只看得到帷屏另一边端坐的身影，冷冷的像座冰山一样。实在太过于生疏了，便命人将帷屏移了去。两人走近了一些，又看到她书案上的笔记，字迹工整娟秀，文句也多有妙思，两人在灯下论史书，讲兴衰，说诸子百家之道。少见这样法理根基深厚的女子，尤其新帝即位，前朝论衡，正在说修订法典之事，因此兴致勃勃与她说了许多。讲到深夜，一回头，才见红烛之下的淑妃面色已经苍白。

　　殿中夜深，伺候人都退下去了。淑妃似是全无察觉自己气虚力弱之事，还在说南境中苗共治之局，一时不经意间，杨曦便将手搭在她腕脉之上，待了片刻，轻声道，“歇一歇吧，朕听你这心音，似是有些过促了。”

　　淑妃面色苍白，只道，“心悸是老毛病了，无须在意。”

　　杨曦却心疼，原本便不是太医，只能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眼看眼前人如冰砌雪雕一般的容颜，不由的，心里就冒出一个昔年的影子。

　　楚云昭容貌极冷，但五官精致，笑的时候便如烈焰似火，不笑的时候，宛然一个冰人儿，淑妃面上少有表情，肤色又极白，就清冷这一面，有五六分楚云昭的影子。

　　娇柔身躯抱在怀中，又有几个男人能忍得住？试得怀中人心率渐渐平稳，知她安心依靠， 红烛罗帐下， 就过了那一夜。

　　既然有了那一夜，后面的许多夜，也就那么过去了，毕竟，朱雀皇朝要有皇嗣，毕竟，曾经在意的那个人，也许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不知为何，身边躺着别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楚云昭那轻慢的笑容。

　　他日就算九泉之下相见，恐怕也是无颜面对了吧。

　　淑妃怀了身孕之后，天子更为心疼，不仅找了太医院院判守着，为她调理身子。下朝之后，也时常过去看她，毕竟谨成殿与持中殿最近，往来也是方便。

　　杨曦对淑妃说，“从前你入宫的时候，你父亲便曾经同朕提过，说你身体病弱，生养的事情上可能有所不便，夫妻之间是要留下这遗憾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却是没想到还有今日， 能与你这般亲近，朕心里也是欢喜的。”

　　淑妃名门世家，礼教森严，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一时不免羞得面红耳赤，微微侧头看着锦帐深处，那害羞窘迫的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可怜。杨曦微叹一口气，想着是得不到什么回应了，却听淑妃道，“臣妾从前总觉得，与陛下大概是没有缘分，能有今日的光景，为陛下生儿育女，也是臣妾的欢喜。”

　　一时之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杨曦知道，宫中所有女人，一生一世都是要留在这座后宫，一颗心牵系在天子一人身上。而看到淑妃这样冷情的人，也流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姿态，他才生出不忍来。

　　九月末入秋的时候，淑妃有孕之事，才在内宫渐渐传了出来。

　　众人都觉得惊讶，怎样也是没想到，是淑妃第一个怀上天子骨肉。闲坐的时候，叶清如便道，“到底淑妃养着辰公主，身边有孩子，便是一个个的引着来的。听说辰公主总跟陛下撒娇，说想要弟弟。如今倒是真有了。陛下疼女儿也是真心的。”

　　楚云容听着这话，心里便有些泛酸。辰公主说什么也是楚云昭的女儿，节庆的时候长公子来请安，玉隆公子也是拉着小公主的手，开口妹妹闭口妹妹的，却非要将楚家人生的孩子交给白家去养。天子对她的不信任与疏离，难道真到了这种地步了么？